番外·予泽(五)(1 / 3)

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宁乐,她行动举止颇有章法,可见家教渊源。今夜的她,似乎比在甄府时拘谨了许多,几乎没有四处看过,好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这更加让我心中生疑。

正思索间,忽然,一颗玲珑可爱的小脑袋从她身侧冒了出来,似乎将她吓了一跳。我定睛一看,方认出那身着团圆锦鲤罗裙笑靥如花的少女是灼灼。

灼灼与宁乐年纪相仿,生□□玩爱闹,父皇和母后对她也一向娇宠。以灼灼那闲不住的性子,确实受不了这样冷清无趣的宫宴,难怪要离席去寻宁乐了。

不过,从前我并不知道灼灼和宁乐的私交,毕竟宁乐鲜少入宫,所以颇觉趣味地观察着她们。

宁乐的坐席离我很远,我也听不出她们说了什么,只是灼灼面上有一贯自来熟的笑容,偶尔还要交头接耳一会儿,渐渐的,宁乐唇边也添了些弯弯的弧度。她本是秀丽端慧的女儿家,笑将起来,便也额外有了几分动人心魄的韵致。

果然如母后所言,赏心悦目。

我浅酌一杯美酒,心绪渐渐舒展开来。

子时一过,守岁已毕,明嘉二年的更鼓在寂寂长夜中轰隆响起。我见酒已半酣,体弱多病的端平贤太妃早就支撑不住而离席,饮宴也不宜过度,举起酒杯与众人饮了最后一杯酒,便说散去。

母后今夜也是劳累了,神思倦怠不堪,已然昏昏欲睡。绾绾便自告奋勇地送母后回去,说她要留宿颐宁宫,也好夜间照顾母后,其余太妃、皇子、帝姬也都各回寝宫,自有宫人护送安置。

九龙步辇悠悠行在去往仪元殿的甬路上,我的思绪也随之悠悠荡荡,想起席间诸事。从宁乐的衣着打扮,到母后的异常举动,再到舅母那奇怪的言行,似乎都另有深意。

我生长于深宫,已习惯了事事思量,亦能猜破几分,料想多半还是因为我与宁乐那未曾翻到明面却被许多人都惦记上了的婚事。

这两次相见,母后对此事态度不明,舅父舅母则似乎持反对之意,有意让宁乐招惹母后和我的不喜,至于宁乐自己……我心内长吁不止,一壁觉着时日还长不必如此,一壁又在心里卷起几许烦忧,空落落的,总是没什么滋味。

忽而,半空中炸响了几朵烟火,将半幅天穹照的五彩斑斓。看方向,应该是百姓们开始庆贺新年了,很快,无数烟火从四面八方升起,绽放,然后化作明亮的流星坠落四散。

新年到了。

我命内监驻足,仰头看了半日——烟火璀璨,将无星无月的冬夜的天空装点得辉煌通明,似是要给予天下人无尽的福荫。

这是我登基以来,真正好好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迎来了短暂的休沐——虽说不必上朝,但正月里总有无数的皇家仪典要举行,还要给父皇诵经祈福,做水陆道场,每一样都比上朝更加消磨我的精力。

待正月十六复印开朝时,我甚至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赈灾,春闱,春猎,朝政之事繁琐冗杂,所幸我早已烂熟于心,还有予沐和九皇叔辅佐,桩桩件件都安排得井然有序,顺遂圆满。

可惜人生无常,春夏之交时,原本已经有些好转的外祖母再次病重,这一次,即使是温太医也没了法子,只能用一些温补的药材拖着,至端阳节时,外祖母已经昏迷不醒,水米不进了。

母后知道后仍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次,天命似乎也不准备眷顾外祖母了。不过三五日后,我便收到了舅父告假的折子,朱批尚未下达,外祖母讣闻已至——时值明嘉二年五月初九日。

母后得到消息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入,即使是惠母妃也只能在门外劝她。好在母后不曾断了食水,温太医刚经历外祖母之殁,尚在悲痛,又日夜守候于颐宁宫中,生怕母后凤体有什么不妥。

我对外祖母虽不如母后那般的切肤之痛,但也心念血脉之系。伤心之余,亦命礼部打点吊丧事宜,赐下治丧银两和物什。自从母后登临凤座,外祖父已循例封为承恩公,外祖母则加封正一品荥国夫人。如何处置,礼部皆有成例可援,我只是额外加赏两成,以寄晚辈之追思。

至外祖母头七过去,母后方才打开殿门。彼时她几乎瘦了一大圈儿,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数日不曾好睡。温太医给母后诊脉过后,说母后精神尚可,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我才稍稍放心。

彼时,母后只让人将她在寝殿小佛堂里抄写的经文搬出去,到外祖母灵前烧掉。她是太后之尊,身属皇家,不能亲自去外祖母灵前吊丧,也不能循晚辈之礼披麻戴孝,只能退去簪环,着绢衣素服以示哀悼。

她没有流泪,仍维持着一国之母应有的风仪,仿佛所有的悲痛都在自闭于寝殿的那七日里宣泄完毕了。

我在旁看着,却恍惚觉得有些奇怪。同是至亲至爱的人故去,母后的眼神却似乎与父皇驾崩那夜全然不同,就好像去世的并非她血脉相连的母亲……我被这个念头惊着了,立刻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