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1(2 / 2)

身裹在暗色斗篷里的虔信者,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天花板的马赛克已经破碎不堪,仅余一只高举的手,像是在安抚身陷痛苦的泥潭的人们,又像是在号召些什么。冬日稍显惨淡的天光通过碎裂的缝隙照入,把灰尘变成可见的浅金色光柱,温柔地倾洒在那件斗篷上。

“我主在上,请原谅我必将犯下的罪孽,”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缓缓道,“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能实现亲人的遗愿,也不能.....”这时她突然抬起头,阳光倾泻在她脸上,斗篷的风帽向后微微滑落,黑如深海的双眸直面阳光却没有显现任何不适,逐渐从迷茫变为坚定,“也不能达成我从小深植的理想。我必尽我此生夺回圣城,延续家族的荣光。”

伊莎贝拉又在教堂里静坐了一会儿,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是关于那位兄长的。他的生母是库尔特尼的阿格尼丝,是一个美艳的诺曼人女子。而她的生母是科穆宁家族的玛利亚,新罗马的正统公主。

玛利亚曾经对她说过,那个阿格尼丝与她的父亲阿马里克是私相授受。阿格尼丝即将嫁给另一个贵族,却临时遇上了尚是国王兄弟的阿马里克,于是决定私奔。

“这是只有蛮族才做得出的下作手段。还有,那个女人和陛下都是棕色头发,而他们的儿子是一头金发,仔细想想就明白为什么。”玛利亚刻毒地说,然而她的希腊语讲得非常地道、优雅,像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朗诵。她手头动作不停,给女儿编织棕色的发辫,盘成端庄的样子,“你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那样你就是最合法的继承人了。”

“可是我不如哥哥优秀呀。哥哥什么都懂呢!”才四五岁的伊莎贝拉不喜欢母亲这样讲,倔强地扭过头去反驳,却被母亲紧紧揪住头发疼得要命。

“你真愚蠢,他比你大了那么多,当然懂得多了。看看,头发又乱了!”然后她又数落她明明不是男孩却像男孩一样性子野、贪玩,没有名门贵女的样子。

“等你长得像他一样大,说不定更加学识渊博。不过,”讲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欣然,“你比他小很多,没准也是好事。”

“怎么了?”伊莎贝拉有些好奇,又想转过头去,却由于前车之鉴止住动作。

“听说鲍德温患的是一种不能见人的重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她母亲缓缓道,语气冷漠,好像丈夫和那个女人的长子连名义上的家人都算不上,“等他死了,我会设法让你成为女王。”

“怎么可能?”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来面对母亲认真道,“就算哪一天他不在了,新王也只会是他的孩子或长姐,我只会是第二或者第三顺位继承人。再说,他那么年轻,一定能好起来的。”

“你如果把这精神劲头花到该花的地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玛利亚轻蔑一笑,她生得神秘冷艳,这一笑就很像古希腊的女祭司,那种神貌像极了尚未变成蛇发女妖的美杜莎。

“你想想那位也叫鲍德温的先王,他一样年富力强,不是说去就去吗?况且,你兄长患的不是别的病,而是麻风病。”

伊莎贝拉猛然逃脱母亲满是胡荽、红番花和没药香气的怀抱,觉得她简直像个女巫。“你怎么能这样诅咒他?他名义上是我唯一的兄长,待我还算亲厚,从没威胁过你什么。如果他早逝对你有什么好处?对这个王国有什么好处?”

“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你还算不算科穆宁家族的后嗣?”她神情里有一种癫狂,来到幼小的女儿面前,涂得猩红的指甲迫使她抬起头,一张惨白的脸却像最圣洁的修女一样不施粉黛,黑如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在看那女孩脸上不属于自己的特征,“哦,是了。你是一个有着诺曼人血统的杂种,你算半个异教徒,当然不会顾念希腊人的荣耀。”

她失望地放开伊莎贝拉,独自来到古罗马样式的窗口,纤细妖娆如蛇的身段倚在石柱上,“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要求你什么。但是有一句话你必须清楚,”她最后又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目光阴郁决绝,“只要诺曼人在东方的纯血统之王还活着,在黎凡特尚且还有一个伪邦,我们就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