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2(1 / 2)

伊莎贝拉作为母亲所说的“杂种”,自始自终都存在一种撕裂感。她到底属于哪一方,到底该倾向于母亲还是兄长,自己都不知道。由于她不希望任何一方失望,更不想做一个两头讨好的跳梁小丑,干脆让自己同一切孤立开来。“我是谁,我该如何定义,决定权只在我。”出生在一个政客之家,这是要想不被控制的最好办法。

她同一切人保持距离,但也没有作出与茜贝拉相同的决定,而是选择待在王廷,默默对那些伎俩与手段耳濡目染。在单调乏味的生活里,她把目光投向同她一样苦闷的兄长,哦不,现在已经是王兄了。

库尔特尼的阿格尼丝——百闻不如一见——比母亲话语中的更有意思,也更厉害。她恐怕是唯一一个能让一向寡淡却守礼的王兄失态的人了。年近四十依旧风姿不减的女人每每出现在少年国王面前,带着不同的男人。而王兄总是客气地先把那个男人请出去,然后再和自己的生母对峙。是那种像敌人一样的对峙。

伊莎贝拉已经长大些了,懂得阿格尼丝的那群男人的身份,他们既是她的情夫,又是她的权势依靠,名义上还是她儿子的助力(自称是“坚定的”保王党),其中还有一位姓鲁西尼昂的。这位母亲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得真好啊。可是王兄憎恶这群政客,更加厌恶受人摆布的感觉。他们的对峙总是以低语威胁开始,以高声咒骂结束,从来无法完整、理智地进行。

“我真希望您不是我的母亲。”伊莎贝拉曾听见王兄这样说(那天她躲在廊柱后偷听了一次他们的谈话),他天生温和淡漠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无奈与痛苦。

“陛下如此傲慢固执,患上那种病也是毫不奇怪的。有一个带着抹不去污点的孩子还不如从来都没有。”阿格尼丝丢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离开了。

等到女人的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里传来一阵东西倾倒碎裂的声响,盖住了压抑的低吼与抽泣。那是伊莎贝拉所知他唯一一次哭泣。自这天起他与母亲彻底决裂(等到他十五岁亲政,就先发制人,毫无顾念地把她囚于修道院,并做得不动声色、无可指摘,比他那位同名的伯父更出色),同时也弃绝了不必要的情感,性情更加寡淡冷漠,整日不是埋首于公务就是出城巡查各地。

感觉又过了很多年,伊莎贝拉已经从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孩成长为适婚女子,样貌不逊于其母,追求者也不少,只是性情古怪,无人能够取悦,看似是一个地道的淑女,实则比野马更难驯服。再见到王兄时,他已经超过二十岁,对于一个九岁就确诊麻风病的人来说这已经算“长寿”了。她也几乎忘却他曾经的相貌,以及儿时的性情。一对同样寡淡阴郁的兄妹相见,这位年轻的国王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陌生人。

“你将嫁给多隆的汉弗莱,婚礼将于三个月后的卡拉克城堡举行。”

他在写些什么,但此时写字对他来说已经很困难了,只能有些烦躁地放下笔,但声音充分地把这种烦躁掩盖住了。她远远瞥了一眼他写的内容,是一封写给不知哪位主教的信,她根据几个词推测到内容不乏有紧张的局势、不足的兵力,像是一封求援信。她的字还是他教的呢,可如今这信上的字却失去了从前的洒脱灵动,仅能做到整洁,而且每一划都很用力。

最终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请她来也不是商议什么,只是告知一个结果。至于为什么是自己告知而不是随便派人告知,恐怕也只是擅自决定他人一生的那点残余的内疚感在作祟。

伊莎贝拉曾经想着嫁人之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却没想到当时已经病重、把大权半数交给雷蒙德与居伊的王兄会莅临卡拉克城堡,目的当然不是参加她的婚礼。

王室的女子相对自由,于是她自幼选择接受与男孩无异的教育,修辞、演讲、布防、战策……甚至私下还练习过入门的骑射。那一日当她站在城堡的石窗边,看着铺满地平线的萨拉森人马,所想并不是求生,而是如果她身处当时的掌事者居伊之位会如何做。她将作出与王兄一样的决定。

望着远处那个一身银色链甲、与那位可敬的对手谈判的身影,一黑一白两骑立于万军之前,她有一瞬竟然认为她可以成为他:他们是同一类人,幼时被母亲所控制,后又因为不同原因被她们抛弃(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成年后不得不戴上理智的面具,每日告诫自己不可有一丝纰漏,内心却燃烧着一团无法熄灭的火,一旦被这团火所主宰,就会做出出人意料的疯狂之举,但同时也注定在这孤注一掷下取得胜利,于壁立千仞旁铸成辉煌。

所以她决定与别人交换了身份。伊莎贝拉脱下斗篷,这时有人喊她,便转身面相门口,阳光映照在她及肩的黑发上。

“大人,该启程了。”

这次是称呼她为“大人”,而非“夫人”了。

“兄长,我请求你的祝福。”同时心想,“如果我日后不幸被判决,请赐我速死,而不是火刑伺候。”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破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