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兵力尽出，乃为总攻之兆，草原游骑如潮水般涌来，对上乾军步卒兵阵，恰似迎头又一股浪潮袭去，两厢争锋之下，拼的便是后继之力。

然则拒马关后有钦州鼎力相助，背后千里之外更有朝廷为之调度托底，观之草原部族迎战之前，先是被人烧了营地，充作粮食的牛羊多有死伤，而后便是这兴兵的时节正是夏日水草丰茂之际，各部族除去派出部族内的勇士之外，还要留下防备其他部族以及足够的管理牛羊的人手……

一鼓作气，不成而衰，再不成，则力竭矣，无有后援之战，帐下勇锐再如何凶猛，短时间内无法破敌，士气必将盛极而衰。

是以正如顾振安所说，这场仗，要么草原各部族游骑精锐就此埋没拒马关外的草场，要么……固伦格再压制不住帐下各个部族，人心溃散。

而事实也正如顾振安所料，固伦格确实没有余力再去顾及战场与其他部族之间的平衡，如今的他面色青紫，侧卧于榻上，动辄偏头呕出一滩夹杂着暗红血块的污物，其气味腥气扑鼻，夹杂着臭气。

有面上围着布巾的女奴上前，抖着手为他擦去沾染在床榻间的血污，紧接着便见固伦格身形一歪，几乎趴伏在榻间，喉间鼻腔深处似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艰难喘息中带着胸腔内里嘶嘶赫赫地作响，恍若一架老旧将近腐败的朽木风箱。

“汗王！”苏合脖颈间带着骨哨，自账外进入便见着这一幕，不由快走几步，要一旁的伺候的女人将人扶起。

“不必了……”固伦格的嗓子几乎要被这些自体内涌出的血污与胃液腐蚀破败，说话间多只余气音，饶是如此，亦带着股灼热与疼痛，“自我以疫病攻城，便知孽力终有反馈之日，能撑到如今，已经算是幸事。苏合，说说看，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苏合立在一丈开外，闻言握掌成拳，于心口处重重一砸：“果然不出汗王所料，以克尔伦、赫仑克萨的几大部族，已经开始留存实力，不肯再全力冲锋，莫若干、勒占等四大部族意欲强闯王帐，被属下拦下。”

“大乾边军出关迎战，如今战线已经推到拒马关城墙下不足三里处，但……”苏合犹豫了下，而后还是照实说道，“汗王久不露面，各个部族私下已生异心，再这么打下去，怕也只是徒费时间，如今人心涣散，想要各部族首领全力进攻，怕是不易。”

也就是说，如今的战场上，虽然还在打，但一些大部族已经发现不对，开始准备退路，只是碍着王帐有令，不曾更改命令的情况下，不敢撤退，亦不愿再出力拼杀。

固伦格喉间一涌，登时便又是一阵血腥味传出，呕出物中除了血液粘液之外，还有些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组织血块，而喘息声被堵在胸腔里愈发赫赫吓人。

苏合默默低了头，等了许久才等到固伦格得以平息些许，然而说话间依旧带着喘不上气的压抑：“赫尔多那边，可安排妥当？”

“汗王放心，小殿下已经被那颜大人带走，如今怕是已经在前往新王庭的路上，”苏合面色郑重，“阿克苏部也已经开始迁移，战场这边，足以牵制草原上多数部族，不足以扰乱汗王的计划。”

固伦格阖上眼眸，吃力地喘息着，而后动用这些时日里被高热、咳喘、呕血以及那极其彰显其存在感的疫病所干扰的心力，默默将这些安排在脑中过了一遍，而后再次喷出一口带着粉色泡沫的黏血，面上这才带了一丝欣慰：“阿克苏部，部族北迁，既有赫尔多在手，又能保存大量武力……剩下的，便只剩你我，于此为他们断后了。”

苏合眼眶骤然一红：“汗王！”

“我撑不了几日，”固伦格道，“这几日来，一直浑浑噩噩，高热不去，少有神思清明之时……早在钦州之时，便知这疫病一旦沾上，便活不过七日，如今……是第几日了？”

“第五日，今天乃是第五日了……”苏合拳头紧挨着心脏，闭上眼似是不忍再看固伦格如今的狼狈，面上尤有悲戚之情，“属下听闻钦州疫病已然得解，已经派了人去潜往大乾，欲为汗王寻来良医，只要汗王能再支持上几日……”

“莫做这些无用事，”固伦格艰难喘息着，神思倒还算是清明，“青州羽屏关尚有低矮关隘之地，但有你我冲关而出，羽屏关的旧路必然将被堵死，罗州岌危峡，地势高低相差太大，极易被人设伏，乃是易守难攻之地……云州倒是地势开阔……”

他露出一个略显短促地笑：“可能在我草原游骑连续冲锋五日之下，尚未摸到拒马关城墙，他顾振安靠的，不仅是人海之战。北地三州如此，你又能从哪里为我寻来大乾良医？”

“不过天道轮回，”固伦格忍了忍喉中难受，这才继续道，“该是我固伦格所造的孽力，该是我固伦格的命数，我认。”

“汗王！”苏合悲声唤道，昂藏汉子如今却是眼底通红，隐有泪光闪现。

“站住！”固伦格咳得昏天暗地，半晌才接着道，“若是再靠前几步，染了疫病，谁来替我收尾？苏合，生死有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