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黑袍(1 / 3)

……苏玧走后良久,我仍觉得胸中郁结凝滞,难以驱散。然而长夜已至,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只好取琴抚了一曲《清心诀》竭力涤去心中烦闷。

其时仍不自觉回想起苏玧所言的字字句句,江小凝面对父母异心时的震动,和我当初面对乳娘姜阿妈时何其相似?自己在宫中忍受着孤单寂寞,忍受着那些人的教训摆布,努力学写字,努力记住出宫的路,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回到他身边。谁知千方百计得到了舅舅允准回到了公主府,才发现他最爱的始终是他的亲女儿。对于我,与其说是不够爱,倒不如说是利用和憎恶,甚至践踏——他教会我粗野无礼,教会我说自己根本不懂的下流话,教会我朝人吐口水,教会我对身边的所有人存有敌意和恐惧……后来相处的日子里,哪怕佯装无知,极力粉饰太平,也能清晰地察觉到他往日里对我的爱,各种温情的许诺都是假象,而随着这些假象日复一日终于一点点破碎坍塌,一败涂地,随着我对他无条件的信赖也在动摇中一点点流逝消散,不复存在,便露出令人作呕的丑恶真相来。

他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的敌人,以爱为名,只会消除我这个隐患。

于是自己在父母的呵护、在他的滋养下好不容易才扎进脚下这片土地的根,终于在识破了真相的那一刻失去依存,被血淋淋地拔了出来。所有自己仰仗的,赖以生存的东西,都被他们残酷地破坏和剥夺了,先是父亲的抛弃,然后是母亲的背叛,最后,是他被包装在巧言令色之下的嫉妒和姑息养奸。突然让人想不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爱与被爱没有意义,如果他们给自己的爱是谎言,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想必当初的阿离哥哥也和我一样,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孤零零又赤裸裸地站在了天地之间。天地悠悠,自己却飘然无依,不知归处……而那时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唯一能尝到的那一点甜头,或许就是在孙倾的带领下,颠沛沉浮于欲海,在寻欢作乐中潦草度日。至于别的可能……如果他也能像我一样,恰好遇上一个像舅舅那般疼我爱我保护我的人,或许他也会成为我。可若是没有舅舅……若是没有舅舅,我会成为他吗?

不过说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阿离哥哥“贪吃病”的病因。被拔出来的根——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尚未养成,所以他只能在外物上寻求依赖,从往来花丛,迎蜂送蝶中寻求快乐。他的根,至今还在那些空虚的依赖之上攀附着,实则既不懂得往上,也不懂得往下,仍然找不到方向地在随时会坠落的地方飘荡着……

可如今的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回过头来,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那本和雎献论调相似的书。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解读品味,却仍是一知半解。这日便约了雎献一起吃饭。说起这本书,才知他的结论是凭自身经验和思考所得,所以模糊琐碎,不成形状。拿出了书来,他虽看不懂昭越文字,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知除了这早市,公子还有没有别的喜欢去的地方?”

“多着呢,山上的书院,东边的山神庙,还有深巷里的茶肆酒坊,歌馆舞楼。除人文风土,还有山水自然,小乌涧,回音谷,三叠屏,伏蛇泽,听说还有桃花坞,饮龙潭,山也水也,涧也谷也,古木丛林,花鸟仙境,这彼泽山几乎处处都是风景。”

“我来书院这么久,竟还不如雎公子对这彼泽山了解得透彻。”一想到有人能天大地大任其行走,落得满目霁月风光,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要是小姐愿意,等养好了身体我们可以一起。”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能有小姐这样的旅伴,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胜荣幸。”

听了这话,竟真的期待起来。说话刚好散步到屋檐下,什么东西忽然从上面掉下来。雎献把我往后一拽,一手伸出去将东西接住。竟是一个鸟窝。

鸟窝里雏鸟还未披上羽毛,细小而精神十足地叽叽叫着。一层裸露的肉色的薄皮包裹着小小的翅膀,硕大的无毛的头颅还在东摇西晃。

我心中蓦地升起一层感动,庆幸于雎献的举动救下了这些鸟儿。不自觉地把住他的胳膊以示感谢,道:“能把它们送上去吗。”

雎献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鸟儿,又站在院子里往上看了一眼,方道:“能。”然后便施展轻功,三两下跳上了屋顶。

放好了鸟窝,又小心挪了瓦片卡住。这时一只成鸟落在了另一边的屋脊上,焦急地鸣叫着,扑腾着翅膀,欲震慑雎献。我大声和成鸟解释:你别着急,我们是在帮你,鸟窝掉下来了,他帮你把鸟窝放回去……

雎献下来时,拍了拍手就笑起来:“你这么说这鸟能听懂吗?”

“不知道,但不说的话他肯定更难懂。”

……得益于书本费神移情,更得益于朋友们的耐心开解陪伴,我总算从那件事的折磨中慢慢解脱了出来,身体也被调养得愈发轻快了。平时没事就找雎献看书下棋,而且谨遵晁医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