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1 / 3)

折磨并不会因为刑罚的中止而结束。重创只要一秒,愈合则需要难以估计的漫长时间来重塑肌体。

青鸟蜷缩在床榻上,无声地捱着疼痛过去。

像用最粗粝的石块,一点一点,把肩胛上的皮肉缓慢磨碎,直至挫到骨头,再用滚烫岩浆将这些齑粉重新浇筑。

她浑身是汗,流淌进伤口里,又增添绵密而尖锐的刺伤。

入夜,因为继发炎症,青鸟开始发烧。

意识混沌并没有让伤痛减轻,反而导致感官凌乱,所有神经反应被无限拉抻。她气息灼热,思维像一坨摔在地上的冰淇淋球,在40℃高温的柏油路面上一边融化,一边烧得滋滋作响。

刑天想,他来得正是时候。

早一点,只要青鸟尚有一丝活动能力,难保会强撑着跟自己大打出手;晚一点,也许她就因为伤口感染和高烧惊厥而静悄悄地死掉。

而此刻,她趴在床边上,光是掀起眼皮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只能幽幽盯着安静潜入的仇敌。

像具不瞑目的死尸。

刑天给她带了消炎药物,十分贴心地送进嘴里,指尖擦过双唇,摸到那里干燥得翘起了一层硬壳。

“水呢?”刑天问。

明明给了她干净的瓶装饮用水,喝一点也不至于这样。

青鸟把药片吞下去,搭在床沿上的手指指床底,两个空瓶,“浇伤口了。”

高热使得创面更加肿痛发烫,这种时候用冷水冲淋是最简单的清创降温手段。

她的伤口上结着水泡和半凝固的血痂,周围的肌肉微微搐动着,昭示这副躯体还有不屈不挠的生命活力。

刑天抽了把椅子坐下,为她用碘伏消毒,重新涂上烫伤药膏。他熟练地将药剂装进针管,推出空气,多余的液体在针尖溢出,划了一条亮晶晶的弧线。

青鸟垂落的手臂终于挣扎了一下,眉头也随之皱起来。刑天并不理会,反正她此时的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只是止痛剂。”

她便安静下来,看着他粗鲁又平稳地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臂弯,药液缓缓推入。

青鸟古怪得令人难以琢磨,她一面宣示与他不共戴天,一面愿意相信他的解释。刑天无声地翘起唇角,他又能好到哪去?一面防备她带来的危险,一面享受着她片刻的软弱。

针孔里流出一缕暗红的静脉血,刑天顺手抹去,“早知道要吃苦头,嘴倔什么?”

青鸟冷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认贼作父,还觉得攀了高枝。”

刑天凝眉,却不恼怒。青鸟说对了,她的蝎子是被迫烙下的耻辱,他的蝎子却是自己讨来的殊荣,单凭这一点,就没法比较。

外头开始刮风,吹得木质门板窸窣地响,他倾听着风声,说:“坤爸挑中了你,不会放你走,你要是还想向我报仇,就把傲气收一收,活得更久一点。想变成一头狼,得先习惯像狗一样生存。”

这是个悖论,狼是狗的祖先,经过一万多年的驯化而成,不可能倒退进化。

青鸟舔舔嘴唇,还是算了,这人文化水平也就这样,她正难受着,没心思跟他掰扯物种起源。

“你做狗很有经验,是在教我怎么从你嘴里抢食吃吗?”

她加重语气,侮辱的意思溢于言表。

刑天依然平静,只是伸出手来,帮她把汗湿的长发勾到耳后,手指掠过她旧伤撕裂的耳垂,略顿了顿。

一般生病的人都会恶劣一些,青鸟还好,一直这个臭脾气。

“如果是你要的话,不用抢。”他轻声说,“和以前一样,我的那份,都给你。”

屋外噼啪声响,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地。刑天起身,要趁着雨势未大返回住处。

“刑天。”她忽然质问,“你一再给我活路,是不是因为愧疚?”

他顿住脚步。

门廊上的电灯在风中乱摆,透过门缝,给他落下明灭深刻的影子,工字背心半掩着左肩胛上那只毒蝎,在夜幕中有了生命般张牙舞爪。

刑天缓慢回头,半侧脸与她记忆中反复勾抹的印象无二,阴郁,疯狂,人模狗样。

静默几秒,他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青鸟没有犹豫,淡淡地说:“我一样会杀了你。”

刑天笑笑,转头推开门扉,雨点和着凉风坠入胸怀。

他语气嘲讽而冷静:“所以,我怎么想,重要吗?”

回到房间,最外面的衬衫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湿些许,雨水裹挟着尘土,落在布料上是一团灰黄泥渍。

刑天脱了衣服,还是一身湿黏的土腥气,他懒得洗,径直躺好,闭上眼睛。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铿锵有如小石子坠地,接连而至,分不清楚一滴挨着哪一滴。刑天手搭在盖毯边上,听着雨声,也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在梦境。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