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仪娘，温声柔气地问：“你们这是怎么的？如何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这话半点儿不能撼动屋内令人不敢呼吸的寂静，那捧着婴孩的仆妇，双手犹在颤抖。

姬桢眉头一皱，上前去瞧那孩儿：“敢是孩儿有甚么不妥么？”

能有甚么不妥，那小小的女婴，手足挥舞，一张小嘴张大，哭声嘹亮极了。

……女婴。

姬桢恍然，问那仆妇：“你们连贺喜都不说了，怕不是因皇后殿下诞下的，是个公主罢？”

那仆妇必也是在宫廷中行走久了，此刻虽慌张，手却不抖，只空咽一下：“长公主殿下明鉴。”

姬桢从侍人手中取了白布帕，并不说甚么，只是亲自擦拭着新生的小公主身上的血水黏液，几乎拭净了，才道：“怕甚么，我也是女子。她到底还有个做皇后的阿娘——这样贵重的身份，任是谁来，也不能嫌弃她的。”

仪娘亦问：“她可康健么？样样俱全么？好看么？”

姬桢抬眼望她，晨间柔和清亮的日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殷殷关切毕现。

“她康健得很，”姬桢笑道，“只是如今刚刚落地，好看不好看，却是瞧不出。”

“那就好。”仪娘仿佛松了一口气，“现下便可叫乳母来哺乳么？哎呦，我现下方觉得倦，这身上啊，又是酸，又是痛。”

“那么你便先歇息——且慢，总是要给小公主取个名儿罢，她阿爷如今是不能了，你这做阿娘的，总不能再躲懒。”

仪娘疲惫地笑了一笑：“这你是为难我了，便我读的那些个书本儿，怎么比得上你——你是她的姑母，为她取名，也使得……”

“大名自然有臣子去拟，你只取个乳名儿便是。”

“乳名？”仪娘果然凝眉思索，“菩萨保？长命奴？”

“倒也不必尽想着这样的——她还有个小姑母叫观音婢呢，彼时一唤起来，岂不是混了。”

她两个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叫那些个宫婢仆妇安了心。

谁不知晓皇后腹中龙裔牵涉重大，这孩儿若是男儿身，实在是一落地便注定要登上皇位了。

可她竟是个女儿家——谁听闻女子做皇帝的呢？便是皇帝此刻醒来，也不能力排众议立一个襁褓中的小女婴为皇太女。

而她不成，八郎也不成，皇位势必便要转到旁人家里去了……

大家都是宫里人，谁不知晓皇位是何等要紧？

若是皇帝换了人做，无论是陆皇后，长公主，还是她们，谁能得着好呢。

想也晓得，长公主和陆皇后势必是不肯轻易将权柄让出去的。

如此，最易做的手脚，便是将这刚出娘胎的小公主，偷龙转凤成一个小儿郎。

而她们这些个亲眼见得公主落地的，恐怕都……

想到这一重，有几个人能不慌的？

可眼见长公主和皇后都不慌，甚至说起了给小殿下取名的事儿，她们便不由生了别的想头。

若两位殿下都不打算放弃小公主，或许，小公主与她们，都还能活？

原先捧着小公主的仆妇，已经快手快脚为她沐浴擦身，一众人忙起来，自是不多时便将她打点妥当，交待到了早已选好的乳母手中。

而此刻，仪娘终是下定了决心般：“她虽是个女孩儿家，可生在天家，自也该有一番与旁人不同的境遇。我不盼她貌美，也不望她柔婉……可你是要亲自教养她么？那样的话，她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我自是要尽全力教养她的。”姬桢望向乳母怀里那个软软的小东西，眸光也极温柔，“你大可以为她，取一个好乳名。”

仪娘抬抬唇角：“是，我想……我想为她取名‘图南’。”

“图南？‘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么？”姬桢一怔，一拍巴掌，欣然道，“这当真是个好名儿。”

姬桢是喜欢这名儿的，可仆妇侍婢们却是面面相觑。她们中有的识得一些字，有些读过几本书，可听闻皇后殿下方才那些话，她们猜也猜得到，两位殿下给小公主取的名儿，怕不是等闲女儿家会用的。

如此，她们难道真是对一个女儿家寄予厚望？

这可如何与前朝那些盼着皇后一举得男的忠臣们交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