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1 / 2)

姬桢自己也是生养过的。即便隔了一重生死,连如何疼痛的记忆都模糊了,可一踏入内室,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一切便又复苏回来。

她的面色登时泛白。

连仪娘身边的侍产仆妇亦劝她:“长公主殿下自己不曾养过儿女,还是不要看的好。”

为的便是她见了妇人分娩的情形,吓住了。

若是榻上躺着的是旁人,此刻避开才是正理——世上断没有甚么人愿意瞧着旁人生儿育女的经历的,可是,那是仪娘啊。

生养这事情,实在是生死关。

姬桢不想在此刻离开她。

她命人取了个香囊来,掩在鼻间,便敛了衣裙,在仪娘榻边落座。

仪娘如今破水也不过一个时辰,依着侍产仆妇的话说,还有的疼呢。

她在阵痛的间歇,也与姬桢道:“阿桢,你且去歇一忽儿罢,我这会子不疼了。”

姬桢却哪里肯走。

她甚至亲自端了汤饼,小心翼翼喂仪娘吃。

仪娘的眼都红了:“阿桢,这里不缺服侍人,你歇歇罢。”

姬桢摇头道:“我阿兄是不能来瞧你的,我如何还能丢开你不管?且受着罢,你受得起——别急,多不过几个时辰罢了,难道就累着了我?”

——她自己生育得快,便总是想不到,旁人的产程,许是很长的。

仪娘这一番苦楚,从午后受到了深夜,又受到了次日黎明,那侍产仆妇们方道,下头“开”了。

姬桢此刻单是坐着也觉腰背酸楚,更遑论仪娘是在不时的剧烈疼痛中辗转受罪,口中只道:“你们去取一把刀来罢,将我肚腹剖了,我不要生了,我……”

“殿下说哪里话,”倒是那些侍产仆妇见得多了,此刻一个个纷纷劝解,说话倒似极是有用的,“奴们往常在宫中侍奉贵人们,从不曾见殿下这般好命的。殿下试想,先帝那些个娇滴滴的妃嫔们,便是多行几步路都腿软,如何禁得住这一二日的苦楚?殿下还能说一句不愿再生了,她们到了这辰光,却是连话也说不出,眼里纵有泪,也没力气眨……”

仪娘哆嗦着的双手紧紧绞住绫帕,眼中亦早疼出了泪珠子:“……那她们,最后,能生下来么……”

“自然能啊,若是不能,那么些皇子公主,打从哪儿来的呢?且越是娇滴滴的宠妃,还更能多生几个呢。”

仪娘不再说话了,也不再呼痛。

她大约是在此刻要强起来——既然那些娇弱的皇妃都能生儿育女,没道理她便不能。

姬桢在一边守着,只见仪娘便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一声不出。

其情其状,实在令人心生恻隐——她甚至想,自己那回生产,虽是因快得过分,伤了身体丢了命,可若是叫她也如仪娘一般这样疼个整整一日……

或许还不如索性死了罢!

只是仪娘的体质的确胜过前世的她许多,经了这样的折磨,仍是双目有神,瞧着她啮唇的模样,大约也还有力气。

御医们在外头也不曾闲着,补元气涨力气乃至催动产程的药汤,流水价送进来。

仪娘不问那是甚么,只见了药便肯吃。一碗碗的黑汁子往下吞着,那气味儿闻着便知是苦的。

她这是受了何等的大罪!

姬桢初时守在她身边时,只当她生个孩儿,便是再慢,一日总是够的,如今也只得在她屋内批奏疏——要丢下她走,那是万万不能的。可丢开朝政,也是不能的。

奏疏放在那里,主理朝政的人,便不能视而不见。

若是为了陪伴一个正在生育的女子,便耽搁了紧急的事情,那是任是谁听说了,都要骂几句这国主不做人的。

只是这奏疏批得也不安心,仪娘便是极力忍痛,可那剧痛袭来之时,也难免轻哼出声。姬桢耳朵灵光得很,听到了便忍不住要去瞧一眼。

如此折腾了一日多,她终是被劝去小憩一忽儿——可她还没出了殿门,便听得身后仪娘几乎是拼了命般发出一声呼喝。

紧接着响起的,便是一片侍产仆妇们的贺喜声。

贺喜声中,夹杂着婴孩嘹亮的哭声。

姬桢立时转过身去,快步向前,那孩儿的声音如此响亮,想来必是个康健的婴孩,可仪娘呢。

仪娘受了这许久的累,她如何了?

偏那些个宫婢与侍产仆妇,将婴孩接下来后,那声声贺喜,便倏然低了下去。

正跨过门槛的姬桢心神微分,脚下一绊,若不是沈衍跟随在后头见机得快,她几乎便要扑摔在地上了。

沈衍低声道:“殿下须得镇定。”

是了,是该镇定,可里头不出声了,是为甚么?

姬桢仍是匆匆抢进门去,婴孩的哭声仍是嘹亮。

可捧着那满身血污的小东西的仆妇,面上笑容,却是尴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