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是青年俊秀面庞在剧痛之中扭曲，他甚至来不及问她一句为什么，便大口大口呕出鲜血来，烫在她颈间胸前。

她奋力推开他，蜷起身体，拖了已然被热血浸透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身躯。

这才来得及瞧一眼自己的右手。

被她攥着的，却是一把飞镖。

是……是此世的沈衍给她的那把飞镖？

她不是把它毁了、扔了么？怎会在这里？

正在愕然，却听外头脚步声响，有人撩开那重重纱帐，却是从前的他，还是十二岁时的模样。

小小少年，立在床前，问她：“殿下您怎么了？您把大胤的太子杀了么？”

“我……不是我，不是我，他是我夫君，我怎会，怎会杀他呢。”她失魂落魄，手中紧紧攥着那只飞镖，口中却一叠声否认。

“别怕。”他朝她伸出了手，“臣在，会保护殿下的。”

她在惊愕中低头，但见自己的身体，小手小脚，赫然又是初初回魂时幼童的样子。

“他们要来了，臣带殿下逃走罢。”他说。

“好。”她不知“他们”是谁，可却鬼使神差地应了。

他带着她溜出房外，跑向后园，要从那里逃出去。

而仿佛只在他们踏出门洞的一刹那，公主府内燃起冲天大火，而长街前后，都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大旗上写着“胤”，为首者是……是沈弛。

“来不及了。”她在极度的惊慌中，挣开他的手，“你快点走，别回头。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着，你活着，就可以报仇……”

“不，”他却抢上前攥着她的手腕，“我们一起。”

“你是沈弛的长子，只要你别在我这里，他们便不敢为难你。”

“臣也是殿下的夫婿。”少年说着这样的话，却似只一霎，便换了面容，换做那抱着她遗骨的帝王模样，只是神情不复痛苦，反倒释然又坦荡，是她前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眸中竟有一丝宁谧笑意，“臣不能丢下殿下，臣不愿……”

他话语的尾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箭矢破空声中。

她第一回听到急雨般的弦响声，也是第一回见到箭雨遮蔽天地万物。

那一霎，她眼前只余他衣物上的织花。

她被他护在怀中，他用身躯护着她，可那些箭矢仍然穿过他的身体，刺入她的胸口。

这是要在梦中死一回么？疼痛那样清晰，可耳中却依稀听得人说“姬氏女，留不得”。

姬氏女，留不得？

姬桢猝然睁眼，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腥气，胸口也如被利矢捅穿般剧痛。

她翻身坐起，周身冷汗，按着胸口坐了半晌，待将梦中情形重新思索一番，方定定神，脱口叫道：“沈衍！沈衍！”

沈衍睡得正熟，听到如此凄厉的唤声，惊得心猛跳数下，翻身坐起，原当自己是做了梦，可姬桢并不曾住口。

“沈衍！”

她不仅唤他，还掀了帐幕，赤足跳下床来。

残烛摇曳间，她望着他，眼眸里汪着水，忽然快跑几步，扑到了他身上。

沈衍一怔，下意识抱住了她。

小小的女童，只穿着寝衣，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得那样快。

“殿下怎么了？”他问着，手中还将自己的被子披在她肩头，怕她冷了。

姬桢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扯着他的衣裳，哽咽良久。

“做噩梦了？”他猜。

多半正是了，她张了口要说什么，泪珠却滚滚而下。

沈衍手上没有帕子，只能用衣袖小心蘸去她泪珠：“殿下，不怕，是梦而已。”

“你是真的吗？”她在哭泣中，抬手捧着他面庞，“是真的？”

“臣是真的。”他说，她的指尖有那么些许凉，碰在肌肤上，微微酥痒，微微心痒。

他壮了胆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被中捂着。

她胸膛最后剧烈地起伏几下，慢慢收住了哭泣，被泪水洗过的瞳子望定他：“是了，是梦，那不是你……你还没有那么大……”

“什么？”沈衍莫名其妙。

“……我做了噩梦。”她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般，身体陡然一松，偎在他怀中，“我梦到，有人同你说，姬氏女留不得。”

沈衍的身躯猛然一僵。

“……谁敢说这样的话？殿下，您是公主，姬氏女……姬氏是国姓，谁敢对姬姓的小娘子无礼？”他说。

若她不是与他做了十多年夫妻的话，也许也不能从他话语中，品出被刻意隐匿的慌乱。

他听过这句话，或者是与这话，极似的一句。

那会是谁说的？

还能是谁说的！

沈衍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一定在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