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这道菜，要上国宴的。”

康祺心满意足地走后，苏贵人烦闷起来，我问，“怎么了？有人夸你厨艺好还不开心？说不定能靠这碗绝技当个贵妃呢？”

“是。古往今来后宫的女子都是靠样貌、才情、家世上位，只有我，靠着洗大肠的手法和调制卤味的手艺上位，那真是上下几千年的第一人。百年之后，宫廷画师在帝陵的石壁上作画，别的妃嫔都婉转动人、飘飘欲仙，到了我这里，扯着一大长条猪大肠下锅？你说我到底是给苏家长脸了还是丢脸了？”

可是这些顾虑第二天全部抛至脑后。

石镜二年四月初一。

一大早春焰就拉着我去翠箔轩看好戏，我问，“她在宫中做什么戏？顶碗还是舞大刀？”

春焰说，“贵人你去了就知道，她正哼着小曲呢。”

果然还没走到翠箔轩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小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虽然唱得极烂，像只拉磨的驴，但心情却好似飘上云端，追太阳去了。

我在春焰面前说，“肯定是康旦王爷下了婚贴，要娶她出宫，这会儿正在欢天喜地地准备嫁妆呢。”

春焰捂着嘴笑，迈进翠箔轩的门槛，就看到苏贵人开心地在院中揉着面，旁边的矮桌上一面铜盆，泡着一锅鼠曲草，青嫩可人。另一张方桌上摆着各色的小碟子，放着各种果仁、豆沙、还有捣碎的花瓣。

原来并不是要嫁人，而是要靠厨艺，在宫中争出一条富贵之路，这可比嫁人更有雄途之志。

我走上前笑道，“真是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你是掌握了邀宠的秘诀，好锦上添花不是？”

苏贵人笑着说，“怎么会？姐姐你靠近点，我说与你听。”

我将耳朵贴过去，听她说，“近日两位亲王都在碧水山庄陪着太后，我准备往蓬莱轩送两笼青团过去，康辰不就吃到了我的好手艺？”

我问，“康辰？我看你是糊涂了，名字都会说错。”

苏贵人低头含笑，我才明白她的心思，一脚踢过去，“好一个负心的女子，见异思迁的人原来是你！”

苏贵人倒不羞愧，“莫怪我，只是和康旦在一起，每次都规矩地聊些正儿八经的事，一半是聊你，一半是聊康祺，两个人像是研究学问一样杵在一起。这些日子看下来，还是弟弟活泼些，毕竟有太后和哥哥的庇佑，性格更洒脱些，每次还能弄些小把戏，倒有些你过往的影子。反正我这个漂浮的心，无所谓对方是谁，有枣没枣地打一杆子。”

我打着扇子，想着康祺可怜，更替康旦委屈，却拦不住这深宫多情妃嫔的博爱之心。问道，“你这要做什么馅的青团，蒸两笼给我送去吧。”

她报菜名似的如数家珍，“豆沙、葡萄干、芝麻、红豆、还有茉莉花、桂花，应有尽有，或者将花瓣捣进豆沙中，拌入清香。但凡康辰能喜欢其中一两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费劲心思，我说，“你再练个把月，这青团也会有你独创的秘方，后世就称为芹芹青团了。”

苏贵人欣喜地抬起头，“这是个好名字！”

连春焰也跟着打趣，“我到时候要跟着我家阮贵人，第一个过来尝这芹芹青团！”

正乐呵着，这会儿玉答应竟然过来，彼此第一次正式照面，长得清新秀丽，一张瓜子窄脸，却有一双大眼睛，别说男人，连我在京城的路上看到了，也会多看两眼。她还算客气，带了两把康祺赏她的玉骨团扇过来，送给苏贵人和我。果然这人进了宫，装作打扮端庄起来，比春焰嘴里的年纪一下长了三四岁。

可是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以后还请两位姐姐多多照顾。”

我说，“照顾谈不上，昨儿皇上还在我们这里夸奖妹妹乖巧呢。”

听到这话，她居然掩嘴一笑，“我前儿也听皇上说起，两位姐姐在辉壁石舫跳舞的事迹，还说你们画虎不类反成犬。”

这句话一下把我和苏贵人惹毛了，也不知道这玉答应是故意挑事还是脑子不机灵。苏贵人来了脾气，她除了杨妃，这宫里就没忌惮的人，说道，“听说妹妹好像胖了，也是，在京城舞坊要伺候那么多男人，身段自然轻盈些。在宫中只需围在皇上一个人身边转，肯定要偷懒松乏。”

玉答应听着没恼，没等招呼，自行坐下说道，“我自幼在舞坊长大，两位姐姐的盛名早就如雷贯耳，一位喜欢跟在哥哥的身后赌博，赢得黄金万两，一位会爬去军营澡堂的屋顶，看男人洗澡。却是我听过，最有个性的两个女子，还时常让舞坊的姑姑去答应关于你们的传闻轶事，心里三分羡慕、七分崇拜，若是我有你们的好身世，会不会也这样落拓不羁？所以进宫后，一直想要来拜访，今儿天气好，皇上也放我的假，我就急着过来拜访了。”

这话说得陈恳，却不知道是表扬我们，还是在骂我们。一小段话，竟有一百种该与不该的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