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覃家大少爷的见面约在他家的私人茶园。

那园子里种了杏树和玉兰，花树深处，露出一座极有古意的仿唐代木塔。

宛央想，覃家人的品味还怪好的，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给朱园的造景师做参考。

木塔门口没半个人影，长长一排屋子只有居中的一间开着门，宛央脱了鞋从那道门走进去。

透过帘子能看到茶案上搁着个风炉，咕嘟咕嘟煮着水，茶案后坐着一个穿深色衬衫的男人，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什么书。

宛央清清嗓子，边说“打扰了”边撩起隔断茶室的珠帘，男人从书上抬起头来。

她手里还握着一大把珍珠云贝粒子，毫无征兆地愣在了那里，喃喃问：“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韩清时合上书：“你没走错。宛小姐，请坐。”

坐。

宛央对他这个指令有条件反射。

在普林斯顿度过的那个夏天，夏校终于开学，而她为了遛狗，第一天上课就迟到。

她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粉色卫衣上还沾着萨摩耶的白色狗毛。

徘徊之际，讲台上年轻的助教手一顿，“啪”地阖上教案，抬起眼，气势又冷又沉。

教室瞬间陷入死寂。其他人心想，这个亚裔小妹妹好大胆，难道不知道这位助教学长比教授本人还要凶狠一万倍吗？

下一秒，韩清时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字正腔圆地点她：

“小碗儿，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迟到。”

“呆着做什么？给你留了位置，到我跟前来，坐下。”

-

茶室里，小小的空间一时静极，能听到煮水的茶壶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宛央暗暗掐掐掌心肉，确定自己不在梦里，“你就是覃家大公子？”

韩清时微微低头往茶釜里添茶，沉静道，“从血缘上，我的确是覃董的第一个儿子。”

宛央想起几日前宴席上韩清时敬她的那一杯酒，逐渐回味过来。

他早就知道宛家和覃家的婚约，藏着在这里等着她呢。

宛央眯了眯细媚的猫眼睛，忽觉被他摆了一道：“好哇，那么韩总那日祝我好事将近，祝的究竟是谁的好事？”

韩清时清淡看她一眼，将茶筒放到一边：“宛小姐若是应承下这件婚约，那自然就是你我的好事了。”

原本是暧昧的一句话，但因他语气过于正经，反而失去所有挑逗的意味，像是单纯陈述事实。

他和她的、好事。

宛央启唇轻呵一下，表情啼笑皆非，觉得十分荒唐。

荒唐的地方在于，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韩清时这个人。

那天重逢之后，她搜索了GT建筑师事务所总裁的全部公开介绍。

当然，那些消息都是外界能查到的普通信息。

诸如他是北美华裔归国，公开的名字是Christian Han，是耶鲁的博士，北美建筑师协会院士……至于他真正的身世则没有一丝半点信息。

但是宛央知道，他是在布鲁克林的廉租房长大，母亲是一个酗酒的美艳女人。韩清时曾经告诉过她，他母亲对他唯一期望，就是大学毕业之后可以过上中产白人的生活，买一辆车，贷款买到一栋带花园的小别墅，养一只猫一只狗。

这样一个人，又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北城望族覃家的大少爷的呢？

宛央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要穿过迷雾重重去探寻他的秘密。二十四岁的她，和十五岁的她，毕竟已经是不同的人。

她揉揉额角，失去了你来我往打哑谜的兴趣，心绪复杂问：“韩总还有什么底牌，不妨说清楚。”

韩清时看着她，眼里笑意渐浓，似乎对于她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态度很满意。他将一只茶碗递给她，用谈生意的口吻问：“听说朱园的财务上有些紧张。宛小姐，如果我可以帮助你，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

日光照进窗户，落在花梨木的茶案上，落在韩清时挽起的袖子上，宽阔的肩膀上，落进他的眼睛里。他坐在那个地方，宛如一件艺术品。

宛央却无心欣赏这件艺术品，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这件婚约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婚姻对他来说也变成可以交换的东西。

出身在他们这种家庭里的孩子，即便知道自己逃不过联姻的使命，也往往不会甘心受摆布。而韩清时更不是会任人拿捏的个性，所以，是什么，让他甘心赔钱又赔人？

韩清时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良久，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我当然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宛央轻轻“哦”了一声，心像浮在半空。明明人正安稳地坐着，一种无力的失重感觉却紧紧包裹住她。

他筑起高墙，不许她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