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包厢里，精致而稀少菜品一道道呈上，像艺术品一样，被装在白瓷碗盘当中。

只是韩清时几乎没有动过筷，全程只握着汤勺慢悠悠喝着瓷碗里的螺头汤。

甚至，即便进入了温暖宜人的室内，到了该动手吃饭的时候，他手上都还严整地带着一双羊皮手套。

仿佛是这顿宴席够不上他挑剔审视的眼光，所以不够格让他纡尊降贵摘下手套。

宛央时刻关注着他的反应。虽然她也知道被他牵着走不好……

但是，她就是很没有出息。

只要韩清时一个皱眉不满意，她的成就感就会被全部打消，就算别的客人夸夸一百句也补不回来！

“菜色不合韩总胃口吗？”宛央终于忍不住开口，“韩总不会又要说，我们的大厨只懂做菜，不懂美学吧？您要是想看萝卜雕花，我们也不是不能伺候。”

韩清时垂眼不接茬，就在宛央近乎发作时，他突然放下汤勺，慢悠悠接了句，“……我只是在想这个味道在哪里尝过。”

宛央一怔。

原来他也不是把前尘往事全忘了。

螺头汤，一道汤要炖三天三夜，那时候宛央给他带便当，配的总是这道汤。

谭老师还怕宛央这个主人不快，替韩清时解释，“小央别放在心上。清时是手上不方便，不好动筷子。”

宛央的目光立刻落在韩清时手上，那是罩着手套也依旧显得优越修长的一双手，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

但是她知道，建筑师的手是最最娇贵的。长年伏案作图，难免有点职业病。

宛央几乎是立刻就感到愧疚了，“韩总，是我招待不周。”

韩清时笑容极淡地勾了勾唇，“让宛小姐误会我挑剔，怪我。”

宛央被他阴阳怪气得一噎，但是自知理亏。借着去洗手间，悄悄溜到后厨重新安排了席面。很快韩清时面前的菜色就焕然一新，东星斑鱼排配桂花蒸酥酪，都是好入口的，还把筷子换成了趁手的刀叉。

朱园每个季度的菜单都是固定的，一个套餐，三样菜，大厨不希望别人更改。于是，即便是国字头企业的老总在这里宴客，也一概按照定例进行准备。

刚才谭老师想换一种烧鱼的方法，都被委婉回绝了。所以，这是朱园第一次为客人破例更改菜单。

谭老师羡慕得直吸气，控诉道，“这个季节，这样成色的东星斑，是不是南洋空运的？小央啊，你对清时未免太偏心！”

今晚谭老师吃得高兴，花雕酒也喝得不少，似乎是半醉了，伸手拍了拍韩清时的肩，“清时真是到哪里都招惹女孩子。”

宛央险些咬到舌头，急急撇清，“都是后厨准备的，谭老师要是想尝尝，让他们原样再上一份就是了。”

谭老师端着酒杯，说话管杀不管埋，“喜欢清时又不丢人，他来我们系里上一节课，女孩子就都追着他跑啦。”

宛央表情麻木，“我绝对、绝对没有觊觎韩总的意思……”

韩清时瞥她一眼，“宛小姐待客的心意我领了。”

或许是他声音太清冷，让谭老师终于短暂清醒了一下，懊悔地拍了拍额头，“是我老糊涂了。我们小央是定了亲的，你未婚夫家是姓覃，我记没记错？”

宛央：“哈？”

韩清时优雅握着刀叉的手也同时一顿。

不料谭老师说到了动情处，拉着宛央的手抹起了眼泪，“朱园是宛家的祖宗留给北京城的东西，不能就这么毁喽！你爷爷背井离乡四十年，是没有办法。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就和覃家姑爷一块儿把园子好好地守住，将来留给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宛央整个人跟被煮了似的，快要冒烟，“没有姑爷……也没有孩子……”

“好了，老谭。”韩清时终于也听不下去，伸长手臂收走了酒坛，拨了半条谭老师心心念念的东星斑到盘子里，堵上了谭老师的嘴，“别说了，吃你的。”

世界终于清净了。

宛央松一口气，举着叉子“噗”一声刺破了温泉蛋，抬头，猝不及防撞上韩清时的视线，这才意识到韩清时正在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他在看什么？妆花了？裙子不好看了？

宛央在他的注视下悄悄挺直腰。

她正在胡乱猜测着，韩清时忽然朝她遥遥举起了酒盅，“祝宛小姐好事将近。”

“什么？”宛央迷惑抬头，理清他的意思之后，无语地闭了闭眼，“谭老师真是胡说的，什么未婚夫……”

韩清时轻飘飘道，“如今没有，以后未必也没有。”

宛央目光狐疑地转过去，韩清时却独自饮了那杯酒。他不是酒量好的人，一杯黄酒咽下，漆黑的眼尽是氤氲晦涩。指了指窗外，“园子里请了人唱戏？”

八九点光景，有呜呜咽咽的戏腔远远传来，水袖的影子甩在照壁上，唱的是穆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