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原心下一动，他知道，此时此地，放走他们易如反掌，方家大宅里没有人了，主人奴仆都被抓走，兵丁们都在门外。他转头看了眼抱在怀里的女童，女童可能在木桶里蹲得久了，竞歪在姬原肩头睡看了，细软的刘海有几缕被风吹起，抚在姬原脸上痒痒的，长翘的睫毛、微皱的小鼻子近在眼前，姬原心中忽地软了。

放了她吧，她只是个幼女，与朝政、权力没什么关系！不放了她，这小小女童要么被刽子手砍了小脑袋，要么沦为教坊中的□□，怎么忍心？姬原把女童从肩上慢慢歪到自己胸前，她白嫩的小脸伏在怀里，平稳的呼吸着，须臾间，他做出了决定。

姬原忽然骂道：“岑方正，你这么晚的天带着女儿到这里玩什么，妨碍皇差，死罪知道吗？本官放你一马，带你女儿岑青娥逃命去吧，再让本官抓到非杀了你这倒霉蛋！还不快滚？”

岑方正眼睁睁大，嘴张张大，说不出话来，心中却醍醐灌顶一般，腿上猛来了精神，爬将起来急道：“谢大人，小人立刻带小人的女儿岑青娥离开，找个僻静的乡下，躲一辈子！”

方青姝从此时起，便是岑青娥，与方家再无瓜葛。姬原后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在遥远的地方安顿了下来。

重重叹了口气，收起回忆，茶凉了。

他带着护卫们在殿外巡逻，夜色静谧，几盏宫灯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一阵阴风忽然袭来，姬原心叫不好，大喊：“有刺客！腰中长剑刹那间抽了出来。”

刺客们全身黑衣，头脸也被黑布蒙住，大约有三十多人，他们使长剑，行动迅速。几个刺客围攻姬原，姬原奋力搏杀，听得宫中警声大作，知道护卫们定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保护皇上，心下一宽，出手更是沉着老辣。

姬原见身边的护卫人数不少，大喝一声：“抓活的！别放走刺客！”话音刚落，远处的护卫一队队疾奔了来，脚步声由远至近。

刺客中有一人吹了一声长啸，所有的刺客全丢下正在打斗的侍卫，不要命般扑向姬原，重叠的攻势、密麻的刀光剑影全找上了姬原一人。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针对年过半百的姬原，使他难以支持，疲于奔命。电光火石间，一名刺客一招飞虹贯日猛地把剑穿过姬原的胸腔。姬原的长剑也划过了对方的脖子……护卫们奋力举刀屠向刺客，终是晚了一步。

随后赶来的永乐帝见姬原伤重，心痛不己，忙宣大医赶紧医治。但心中总还乐观，他潜意识觉得姬原那么多次都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等他查清刺客来自哪里，忙着看望姬原时，才发现姬原脸色已呈灰白，太医摇头道：“姬将军的心脉和肺叶已被刺穿，顶多拖个三五天了。”

纵是朱棣早己见惯生死，但此时，痛苦紧紧抓住了他。姬原，这个十一岁就跟着他的人，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他和他一起长大，一起从男孩长成男人，一起经历血腥的战火、度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他们肩并肩从死神手里逃脱了无数次。

姬原，是臣子，更是曾今性命相托的战友，如今他躺在床上，头发半白，眼睛闭着，连呼吸都不稳，脸上浮现的痛苦狠狠打击着永乐帝。

姬原慢慢睁开眼睛。身后太医道：“姬将军定要心情平和，不可大口呼吸，不可情绪激动，只能进食汤药稀粥，拖得一天是一天吧。”

永乐帝向后摆了摆手，太医及宫人都退了出去。他缓缓坐在姬原身边，默默无语。

姬原胸腔中有撕裂般的痛楚，牵扯得全身麻痹，就连张嘴，也得使出全身的力气。他吃力道：“皇、皇上！”

永乐帝沉声道：“朕杀光了刺客，你放心，朕一定给克放高官厚禄，要他荣华富贵一生一世！”

姬原摇了摇头吃力道：“克放胡闹无礼，心，心直口快，不，不是做官的料，请皇上莫，莫给他官职，让他做个，做个无忧无虑的快活人吧！”

永乐帝道：“这是你的心愿？”

姬原道：“是，让他带着他的母亲回……回光化去，让他们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吧！”

永乐帝郑重答应：“好！朕定会叫他平安喜乐一生一世，你放心！”

姬原脸上浮现出难得的轻松，道：“皇上，多多，多多保重，微臣要去了……”

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姬夫人迎来这个初春第一个晴天，午后，又迎来宫中级别最上等的马车，马车里躺着她伤重难医的丈夫，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