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平静道：“平身吧，姬原，到朕身边来。”

姬原抬起头站了起来，看到龙椅上的永乐帝，脸色发青，双目隐隐透红，显是暴怒后的平静。高高的烛台立在大殿上，烛光摇曳着，阴晴不定，直如此刻的朱棣。姬原走到朱棣身边，道：“皇上，微臣在。”

永乐帝无奈道：“姬原，十三年前的景清诈降后行刺朕，是你替朕挡了那一灾，为朕结果了景清，今天竟有人要为那逆臣报仇，如此可恶！更可恶的是那秦望竟官至镇江知府，他还说朕杀不尽天下人心，屠不灭天下公道！朕偏要杀，杀得逆朕者断子绝孙！”

永乐帝眼中的绝决没有人比姬原更明白，起兵四载，多少痛苦磨难、绝境求生。先帝的偏心，黄口小儿继位不满半载就动手削蕃夺权，直逼得永乐帝装疯自保。

姬原道：“皇上且请宽心，这些人翻不出大浪来，皇上即位后政纪清明，黎明百姓深受皇恩，天下归心，那些人早已不足为虑了。”

永乐帝神情缓了缓，道：“朕知道他们翻不出什么大浪了，但朕知道有一个人能翻天！”

姬原心中一动，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君臣之间的话题中了。

永乐帝沉声道，“他可是带着玉玺逃走了，朕找了十三年了，却没有任何消息，姬原，朕心甚急，夜夜不得好眠，夜夜梦见他带着玉玺起兵造反！”

十三年前宫殿大火，建文帝带着玉玺消失了。这事像一根刺扎在永乐帝的心窝上，日日夜夜，叫他不得安生。

姬原心下惭愧，道：“都怪微臣办事不力，抓不住他，让皇上日夜难安。”

永乐帝道：“若一个人存心躲藏在这苍茫大地之上，谁又能找得到？就算朕富有天下，也是一样的。姬原，朕原想派你去追查那些逆臣之子，但朕却不怕告诉你，朕希望你在宫中守护朕，朕有你在侧才能睡得安稳些。”

姬原知道，自己同永乐帝的情谊是在刀光剑影中一点一点增长的，他什么都不用说，朱棣对他的忠诚了然于胸。

姬原这夜没有回家，吩咐安延回姬府，传口信给自家夫人，免得夫人挂念，自己便在宫中守夜。

永乐帝己稳睡，姬原步下台阶，来到宫殿外的石桌上，让侍卫端来壶热茶。满天星斗清清亮亮，灿烂美丽，一颗颗仿若不解世事的眼睛。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个黑夜，那个对方孝孺家人来说无比悲痛、残酷的夏夜……

姬原带兵围住方家大宅时天色己晚，兵丁们点了无数的火把，照得方家火红一片。方孝孺的家眷们不哭不闹，十分平静，不过二个时辰，姬原就点清了方家人，并押上囚车。

姬原拿了火把着独自走进方家大宅，满院一片狼藉，地上乱糟糟扔了书、茶具、衣物、家什、疮痍满目。他不由有些埋怨方孝孺，你若投降了，家人的命就保住了，何苦这般冥顽不化，落得个灭十族的下场，这几百条人命就此葬送。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为了燕贼篡位四个字，为了忠于建文帝，为了不能当饭吃的骨气吗？当真让人心痛、唏嘘。

姬原推开一扇角门，走过一排门廊，拐角处见墙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木桶上有盖子，还有个葫芦勺，忽然，木桶盖极细微地动了下，盖上的勺子转了个小小的弧度，好似什么东西从里往外顶的感觉。他走过去拿起勺，掀开了桶盖。

木桶里没有水，黑漆漆的，姬原定睛一看，仿佛是个小孩。姬原叫了声：“出来吧！”

那小孩抬起头，印看火把的红光，愣了一下，随既微微一笑，如白玉一般的嫩脸，双眉修长，如黑玉般晶亮的眼珠，笑意凝在小巧的双唇，她甜甜道：“伯伯找到姝儿了，这游戏不好玩，好闷呀，伯伯看到我娘了吗？”

姬原当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轻声问：“告诉伯伯，你爹叫什么名字？”

忽然背后传来一男子声音：“别说！”那男子猛地扑了来，手持匕首朝姬原刺来，口中大喝：“三岁幼女，尔等也不放过吗？”但他哪是姬原对手，姬原右手轻轻一晃，反手一招回龙手，己夺了他凶器，飞起一脚，踹得那人扑倒在地闷哼一声。

姬原不想跟他废话，将火把插在地上，走到木桶边，将女童抱了出来，那女童也不怕他，反手揽住他的脖子，软糯糯说：“伯伯，岑哥哥是好人，他跟青姝玩捉迷藏呢，伯伯别打他。”

姬原只觉得这小小女童说不出的玉雪可爱，对比着家里那个调皮捣蛋见了自己就躲的混小子，乖巧得太多了。

姬原问：“你爹爹名叫方孝孺？”女童点了点头。姬原又问：“你叫方青姝，那岑哥哥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男子挣扎坐了起来，低声道：“我是方老的学生，岑方正。”

姬原道：“是个好学生，不枉你老师教你一场。她是方孝孺最小的孩子吗？”

岑方正道：“是老师最小的孩子，还有一个月才满四岁，大人，学生愿拿命换这孩子！老师，他只剩这一点点的血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