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蕴欢(一)(1 / 2)

七月流火,宫廷欲晚。

白日的暑热不再粘腻难挨,松下竹傍,我命宫女移了藤椅去,无事闲翻书,颇觉紫奥城里隐隐已有了丝丝凉意。

叶蓁和桃夭在树下整理丝线。那还是春日迟迟之际,母后令流朱姑姑送了来,说是让我闲时也做些活计,莫要叫几位皇妹看了笑话。

可我一贯懒怠,当时是诺诺应了,扭头就把那些丝线搁在绣架上吃灰,天长日久下来,原本耀目华贵的颜色已然不甚光鲜了……确乎可惜。

然,我可惜的不是丝线本身,而是母后当日将这丝线送来,指望我好好修习女红,能有一技之长成为诸位皇妹表率,这念头就是极可惜的。

父皇膝下帝姬甚蕃,我年岁小,从前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尚不觉得如何。但如今宫里越发人少了,一转眼,便只剩下我与下头三位皇妹待字闺中了。

皇妹们各有长处,皆非凡品。譬如八妹妹和睦是敬和德太妃养育,幼承庭训,女德出众。九妹妹永徽温柔乖巧,是清泉流水般的人物儿。十妹妹尚在幼冲,却与她生母庆肃太妃一样的机灵圆滑,人小鬼大,千伶百俐,颇得几位太妃的疼惜。

这般冷眼看去,我的确是没有成为“榜样模范”的机会,反而与皇妹们一对比,就显得我有多笨拙似的。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我随口念了书中一句哀惋的宋词,心内怅然得紧。

紫奥城近来着实是冷清了。

自从国丧除服,宫里的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四姐姐凤台选婿,然后是阿言姐姐去了赫赫和亲,阿容姐姐也很快嫁了探花郎,各自有了归处。

帝姬居住的南宫就这么渐渐空落了下来。以我的性情,想也是与皇妹们志趣不投的。若无节庆筵席来消遣,就更无趣味了。

以前,我还有乐姐姐,可与我排遣宫中日月。

现今……唉,不提也罢。

“帝姬可是又觉得憋闷了?”叶蓁自丝线堆里抬起头来,笑吟吟道,“不若去凤仪宫小坐一二?听闻皇后娘娘新得了外邦进贡的机巧玩具,可好玩儿了。”

……这丫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扁了扁嘴,更觉寂寥。

无他,因叶蓁口中的“皇后娘娘”,正是在一年前被我那黑心眼、城府深的皇兄骗进后宫的,与我情深意笃的“乐姐姐”。

叶蓁见我面色不佳,便戳了戳桃夭。桃夭冥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不如,帝姬去明苑游幸一番?”

明苑?我眉心一缠,略有了几分兴致,嘴上却说:“还不到秋猎的日子,此刻去了有什么趣味?”

桃夭一看有门儿,连忙劝道:“虽不能驰马打猎,但下个月就是中秋了,明苑必定会早早排演新奇的百兽戏,以供陛下及宗亲观赏。帝姬这时过去,既能看戏,又不必受筵席聒噪,自自在在的,岂不美哉?”

“是啊是啊。”叶蓁也在一旁帮腔,“奴婢听仪元殿的小路子说,上个月赫赫送了熊罴、六不相和一双白虎来,就养在明苑里,帝姬过去正好看个新鲜。”

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地鼓动,我的心思也活泛起来,思忖道:“那……你们去安排吧,明日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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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苑又称“御苑”,在紫奥城外二十里,与城外的凌云峰遥遥相对,历朝历代都是皇室春秋游猎之地。只是皇兄于国政勤勉,在这些享乐之事上却不甚用心,是以明苑渐渐荒废了。

上一次圣驾游幸明苑,约莫已是二三年前的事了。近年来,宫中偶尔观赏兽戏,也是叫了驯兽师到紫奥城里来承奉,总是少了些自在随性的氛围。

我动了去意,当晚便去颐宁宮求了母后的准许,于次日乘车离宫。

按理说,帝姬出降前是不宜离宫的,所幸明苑也是皇家园林,母后待我又一向宽纵,只叮嘱我轻车简从,不要太过出格即可。

明苑的宫娥太监早已得到消息,提前清场,屏退闲杂人等,引我的宫车直往观武台去。

天公作美,今日苑中日光丰美,清风徐来,坐在观武台上远远望去,十里红枫热烈,榴火欲燃,各色珍鸟锦雀往来飞舞,歌如乐姬,一派孟秋盛景。

我不由得心情大好,便兴致勃勃地询问侍应的内监:“近来可有什么新鲜把戏可赏?”

内监笑眯眯应承:“正是新排了一出‘白虎闹月宫’,预备八月十五中秋之日进献内廷。帝姬若是能为奴才们掌掌眼,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白虎闹月宫?这听来的确是为中秋赏月而备。我点了点头,道:“那便奉上来一赏。”

内监应声下去。不多时,台下传来一声呼哨,远远只见一名驯兽女窈窈窕窕地走来,身着一袭极具异域风情的明丽丝裙,手执一根红缨皮鞭,娇俏地打了个鞭花。

一只吊睛白毛猛虎应声入场,一双黄褐色的眼睛宛如黑夜里绽发光芒的猫眼石,让人不寒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