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涣(六)(1 / 3)

我与宁逸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于五月十六日抵达京中。来不及入宫拜见皇兄和母后,我与宁逸就直接去了甄府。

府中早已是愁云惨淡,外祖父荣养的小院里药香悠悠,门口有十数位太医正焦急地等候着,时不时还议论几句,为首的正是母后最为倚重的温太医。

一见是温太医在,我心底陡然一沉。

舅父舅母闻知是我到了,也出门迎接,一群人乌泱泱地行礼问安,我也顾不得免礼,直接上前去扶起舅父,忙忙地问道:“外祖父如何了?”

舅父叹了一声,一面迎我进去,一面说起外祖父病况:“家父近年来身子越发不好,在春日里便染了两场寒症……半月前,家父忽然呕血晕倒,自此便昏迷不醒。幸好皇上和太后指了太医过来,如今是能饮一些参汤进去,一日能醒来半个时辰……”

我一听这话头,几乎是只用参汤吊命了,便知病重若此,多半回天无力了,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悲痛。

由于母后不喜甄家以外戚之身引人瞩目,我们兄妹几人都不常往甄府来,自外祖母病逝以后,外祖父伤痛之下郁郁寡欢,时常病榻缠绵,不怎么入宫相见,两下里往来实算不得频繁。

唯有我,为着要来寻宁逸,常常去外祖父房中问安看望,因而比起旁人更别有一分情份。

然而,那也是快十年前的事了。这十年间我与宁逸征战在外,能承欢膝下孝顺外祖父的时间十分有限,如今想来,颇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感。

走进房中,只见一座八扇的黑檀木云石屏风隔开花厅与卧床,侍从时不时进进出出,侍奉汤药、擦身按摩等,偶尔可听见外祖父急促的呼吸声和虚弱的咳嗽声,十分痛苦。

舅父絮絮说了外祖父是如何染病,如何请医延药,如何昏迷不醒等。舅父已年近六旬,并非第一次经历这些事,但血肉之情非旁人能够开解,一向健硕精壮的他此刻眼窝深陷,神色颓丧,显然是多日不曾安眠了。

我越发心酸眼涩,思及父皇崩逝之时,以己度人,几次忍不住要落泪。

舅母适时打了个岔,引我与宁逸至外祖父床边,轻唤道:“父亲,是逸儿回来了,您听见了么?”又瞧了瞧我,“赵王殿下也在这里。”

宁逸忍耐不住,砰然一跪,泪如雨下:“祖父,是孙儿不孝……”

我也跪于一旁,什么礼制国法都无关紧要了,此刻,我也仅仅是一个寻常晚辈,在长亲病榻前忏悔未能多多尽孝而已。

只是外祖父始终未能醒来。

向晚时分,舅父在前厅摆了一桌饭菜,留我在府中用膳,也是为我二人洗去一路风尘。

席间,我见舅母与舅父偶尔窃窃私语,频频看向宁逸,似乎欲言又止,便清了清嗓子道:“舅父舅母可是有事要与宁逸商议?若本王不便闻知,这便辞去。”

舅父面露惭愧之色,道:“只是自家的琐事……”

眼看舅母的眉心越来越紧,我本能觉得不安,追问道:“若是家事,舅父舅母无需隐瞒于本王,本王今日是以甄家外孙的身份而来,舅父舅母若将本王视为外人,当真是生分了。”

“……殿下言重了。”舅父思忖道,“是为家父……日前商议着,已将寿材预备下了,想着给家父冲一冲喜……”

“这……”

我虽不懂这些,但从前也听闻过这样的规矩,家中有老人重病,会提前准备寿材,叫做“添寿”。

“这也是依着规矩,何必这样遮掩?”

“另外……”舅父觑了一眼舅母。

舅母迟疑道:“韶云也走了三年了,无甚忌讳。臣妇是想依世俗的规矩,让逸儿娶一门亲事,给父亲冲喜……”

韶云是表嫂的名讳,因她故去,甄府虽说不上守孝三年,可也为着徐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怀,这几年尽管给宁逸相看了许多女子,却也不曾真的下定求亲。

而今三年期满,甄府心意已尽,筹办亲事无可厚非,何况又是为外祖父冲喜,理所应当。

我闻言瞳孔微震,慌忙看向宁逸,心里仿佛急欲确定什么——确定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

只听啪嗒一声,宁逸手中的乌木筷子应声落地,但在场之人无暇他顾,只见宁逸雾沉沉的眼睛里一瞬间掠过了太多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惊讶,有刺痛,有迷茫……但也仅在须臾之间。

我恍然如悟,舅父舅母的疑虑是因为他们并非当真要给外祖父冲喜,而是借机让宁逸娶亲——还是以一个宁逸无法拒绝的理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是人之常情。

以宁逸的年岁,纵使是为了保家卫国,因公废私,在舅父舅母眼中,迟迟不娶也的确说不过去。以我所了解,想出这个法子的多半是舅母,但舅父也不曾反对就是了。

宁逸定然也是清楚的。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沉默的舅父,急切欲言又终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