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涣(五)(1 / 2)

这,便是我与宁逸初次的并肩作战,论战事之艰难,论生死之一线,相比其后我十二年的行伍生涯,似乎不值一提。

可于我而言,永难忘怀。

因为是我,跨越了那两年患得患失的分别,执拗地去将渐渐远离的宁逸重新拉了回来,尽我所有,尽我所能,终于得以站在他身侧,名正言顺地与他分享这一切荣光。

我深深记得这一战的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亦从每个零碎的片段里去窥视有关宁逸的往昔。

战场上英姿勃发的宁逸,毫不犹豫地斩杀悄悄逼近我的敌人的宁逸,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手臂被弯刀割伤的宁逸,以及对着那不足两寸的伤口露出无限愧疚与愤怒的宁逸……每一面,仿佛都是投入我心湖的石子,轻巧却深沉。

犹记得战后,军营里照例大宴庆功。我以有伤在身、不便饮酒相辞,独自去了后山,寻到白日看见的一眼清泉,褪下甲胄,洗去满身疲惫与血腥。

伤口处不能沾水,我便仰靠在泉便凸起的一块青石上。夏季夜晚的水温不算冷冽,只是微微清凉,缓缓滋润进血肉里。

不防有脚步声走近,我下意识去拿一旁的长剑,手却不知何时开始颤抖不止,根本抓不住剑柄。慌乱之余,忽有人俯下身来握住了我的手。

“是我。”熟悉的音色自头顶上方响起,带着轻柔的笑意和浅淡的酒气,“殿下一个人不带就来了这里,也不怕还有摆夷余孽在外流窜,如今倒知道害怕了?”

“谁害怕了?”我放下心来,白了他一眼,“甄大将军不在军营里庆功,来找我做什么?”

宁逸在我身边坐下来,将我颤抖的手又握得紧了些,仿佛是要以掌心的温度来安抚我动荡的心绪。

我唯恐被他看轻,挣扎了两下,没能如愿。

“别动。”宁逸的声音轻而执拗,“殿下,我明白的。”

我眉心一颤,“明白什么?”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杀了十四个人,回营的时候,我连缰绳都握不住,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宁逸的声音听起来苍凉而寥落,“想要保家卫国、护佑黎民,与真正去杀人比起来,那完全是两码事。”

“我还没有愚蠢到去怜悯敌人的性命。”

“这不是怜悯,是人性未泯。”宁逸纠正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性命却只有一条,杀人便是这世间最不能转圜之事。因此,知晓敬畏开杀之人,自有心软之处,是唯恐自己在战场之外,也失去了对于人性善恶的尺度。”

“敌我交战,哪来的善恶之分,不过是各有立场、各怀心思。”我凝视着水面的点点波纹,垂下眼眸。

“战场的确不是个划分善恶的地方。譬如我们护渝州百姓是善,摆夷人想要光复部族就是恶么?摆夷人杀死渝州太守、劫掠百姓是恶,我们阴谋设计方才潜入黑山谷就是善么?谁也不是圣人,若是这般去追索个没完没了,实在迂腐。”

“那你还说……”

“我是想说,既然怕自己失去人性,那便给自己设下一个尺度在心中,永不违背就是。”

我抬起头来瞧着他,觉得心头的躁动忽然平复了许多。

他望着我的眉眼,平静道:“殿下想以何为尺度?皇室尊严,亲人安危,黎民百姓,国朝兴亡,还是纯粹的道德,生死?”

我静默片刻,不答反问:“随然,你的尺度是什么?”

宁逸微微一怔,“我的尺度……是人。”

“你是说以‘人’为尺度?”我若有所思,“是了,若是做了不配为人之事,也等同于失去人性了。”

一言尽,长久的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曾经鲜衣怒马少年郎,却不知何时起,被这般沉重的云翳所笼罩,逃不脱,躲不掉。

或许从宁逸离京那日起,一切便都不复往昔,只是我不愿接受,仍期盼宁逸能走的慢一点,让我追上去。

“咳,你我又不是那些腐儒老道,一个个咬文嚼字的。无缘无故说起这些,是我不好了。”宁逸故作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道:“殿下别想这么多。当初殿下是怎么说的,您来这里,是为了我大周百姓都不必再来这里,如此便没错了。”

我随之一笑,冷不丁记起我的手尚被他钳制,遂拘起一捧水来泼到他面上,啐道:“你的大道理都说完了吧?还不放开,我的手都麻木了。”

宁逸讪讪地放手,却仿佛终于放下心来般松了口气。

我闷闷地想,尺度为何都好,我只是仍想像现在这样,从心而往,与他并行。

这一战以后,皇兄对宁逸大为赞许,各种封赏不要钱似的流入了甄府的宅门。奉旨督军的我也没被落下,只我已是亲王之尊,封无可封,所以赏赐多半是些黄白之物,连同几箱金玉玩器,都被搬进了皇兄为我修建的赵王府里。

迈出了这一步,此后,我再请命随同宁逸出征,母后都未曾阻拦,原本为国朝忌讳的“亲王插手军政”,亦在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