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宁安(一)(1 / 3)

我出嫁的那一天,是五月十五,在明嘉四年的历书上,是算不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一个日子,偏是言心阁内我去岁种下的一丛绣球花终于开全了,一捧捧淡紫与深紫交织如霓彩华裳,逞着晚春时节无可比拟的艳丽。

宫中以花开见喜,宫女窈窕见后便奉承我说:“花应人瑞,公主与可汗日后必能如花似锦,同心不移。”

我略觉异样,怔忡了须臾,一时还听不惯她称我为公主。

依大周祖制,皇帝之女为帝姬,帝姬下降则受封公主。半月之前,同父异母的皇兄豫泽便已封我为宁安长公主,和亲赫赫。这一声公主,不仅昭示着我的身份,更代表着即将永远离我而去的故土与故人。

晨起鸡鸣,全福嬷嬷便来为我梳妆,密密实实的十六支簪钗压鬓,有丹凤朝阳,有事事如意,亦有多子多福,每簪一对,嬷嬷便要说一句吉祥话来讨口彩,为我这显然不甚美满的姻缘增添几分喜色。

婚服则是母后与母妃选定了花样,着内廷赶制出来,精心绣出大幅的凤舞云间的花纹,杂以百花与瑞鸟,绣面是宫中女眷心向往之的蜀锦,珍稀无比,行动间华彩夺目,明艳生光。

“公主,该动身去颐宁宫了。”妆点妥当,窈窕如是提醒道。

公主下降与民间女子出嫁大体雷同,照例要去拜别亲长。然,因我并非正宫嫡出,不需去太庙祭告父皇,只要去颐宁宫拜别母后和母妃即可。

颐宁宫悉如往日。

母后与母妃并坐在上头,强颜欢笑地望着我。该流的泪,该说的话,昨夜俱已分明,如今倒不必再作依依惜别之态。母妃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她似乎想要来拉我的手,可顾及宫规又缩了回去。

我们就这样默然相望,久久无言。最后,是母妃身边的采月姑姑轻声提醒:“仪典在即,太后与贵太妃请下训示。”

母后看了看母妃,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注视着我,沉声道:“瑗言此去,蓬山万重,两国安宁系于一身,虽是秦晋之盟,更期琴瑟之好,伉俪同心,衍嗣繁茂。”

我敛袖拜倒:“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在此拜别。”

轮到母妃,她却哽咽着无力言说,凝噎许久,方说出四个字:“我儿——珍重!”言罢,便忍不住滚下珠泪。

一言听得我满心涩然,重重再拜:“儿臣拜别母妃,万望母妃善自保养,勿以儿臣为念。”

一时间,四下皆是戚戚然,侍奉的老宫人们都悄悄垂泣。

忽有宫人来报,言说诸位公主帝姬来相送于我。

我姊妹共十人,除却温仪姐姐远在通州,其他姊妹悉数到场。

其实,深宫大院里血缘淡薄,即便是至亲的兄弟姐妹,多半也只是如水之交,细算下来,与我相熟者不过母后所出的聆欢姐姐和蕴欢妹妹而已。

聆欢姐姐自不必说,是父皇最尊贵的嫡女,才干容貌皆远胜于我,自小便是最受父皇所喜爱。因为国丧,她虽年长我岁余,却只比我早出嫁一个月——即便如此,她仍然是幸运的,可以凤台选婿,嫁在京中,不必受那去国离乡之痛。

蕴欢妹妹则比我小一岁,是母后最疼爱的幼女,天真玲珑,玉雪可爱。她一进门,就可怜巴巴地拉着我,小声地诉说着不舍之情,又唯恐被宫人听见。

我苦笑了一下,忍不住羡慕她拥有永远天真下去的资格。

此外……还有阿容。

四目相对之际,我在她眼中看见了躲闪之意。

我与阿容是孪生姐妹,有着几乎相同的容貌,若是再做相同打扮,除了母后,便无人可以分辨出我们。但我们彼此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只消一个眼神,便可以知晓心中所想了。

阿容其实没有说话,但我似乎听见了她在说:“对不起。”

这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过去的十余载光阴里,她却曾经无数次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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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阿容一同降生于七夕之夜。

昔年皇祖母在世时,曾揽着我们二人笑言:“七夕降生的女儿家,无论出身样貌,都是应了一个‘缘’字,以后必定心灵手巧,得遇良人。”

但我总疑心这话是皇祖母说来安慰我与阿容的。七夕,那是传说中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日子,一年一遇,两地分离,听来就觉得不吉。

可阿容却很喜欢这个生辰,因为宫中会在七夕举行夜宴,合宫嫔妃与皇子帝姬都会参加,有时宫外的皇亲贵胄也会入宫赴宴。阿容说,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为我们庆祝生辰了。

不同于我这般多思多虑,阿容的心思,似乎总是那么乐天而率真。

到了七夕那一日,父皇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好,阿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份欣喜都是为了我们生辰的缘故,尽情地在父皇和皇祖母跟前痴缠撒娇,惹得疼惜与赏赐无数。

母妃便笑着打趣:“阿言与阿容虽是一母同胞,可论及这股子机灵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