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聆欢(七)(2 / 2)

帝姬,您可不要听那师太胡说。什么这空那空的,您以后可是要有大好姻缘的……”

我但笑不语。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皇兄特许了舅父一家入宫赴宴。这是皇兄登基的第一个除夕,我猜测,皇兄此举或许是有施恩母家之意吧。

我再次见到了宁远。他远远地,随舅父坐在一处,自斟自饮,逍遥自在,似乎与满殿的繁华富丽格格不入。他仍旧是我初见时的那个模样,洒脱不羁,超然物外,仿佛不染一点俗世尘泥。

我遥遥望他一眼,忽然觉得心内无比平静,有如止水。好像在心头萦绕不散的心事,随一夜春风而去般释然了。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是山间静流,一去四平八稳。我也在日复一日的光阴消磨里,褪去生涩与悲哀,重新变回那个端方沉稳的大周帝姬,只是母后望向我的目光越发忧思难解。

明嘉四年,国丧除服。

我已届双九年华,婚事不容再耽搁。母后特特将皇兄召至颐宁宫,我躲在后殿暖阁里,听母后与皇兄絮絮说起,要在我生辰那日替我凤台选婿。

其实,前朝物议沸然的,是要让皇兄尽快立后纳妃。可皇兄似乎尚未定夺,我知道,他是不愿如父皇那般被朝臣裹挟,致使后宫争斗不休。所以,皇兄将我与惠母妃所出的阿言、阿容抬了出来,拖延时间。

被皇兄拉来当挡箭牌,我大抵是难过了一阵,但也并未拒绝。

我不愿皇兄与母后为难,何况,我总归是要择婿的,无需作矫情女儿之态。

参与选婿的人员名单是母后准备了很久的,数年间增删多次,确认品貌出众、家世清白、无疾病、无婚约,母后还让九皇婶探问过我的意思,是否还有要加上去的人。

我答曰:“母后准备的很好。”

诚然,一共二十个人,或是公侯子弟,或是青年官吏,都已是大周最好的男儿。我翻开看时,果不其然发现了宁远的名字——如今,他不过任从七品太常博士,从官职上而言是不应该在其中的。

皇兄却道:“宁远是舅父的儿子,与你也曾见过,知根知底,看一看也无妨。”

我轻轻一哂。其实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自从两年前外祖母病故,舅父全家都在守孝,不曾踏足宫中。直到前不久皇兄才下旨“夺情”,晋舅父为兵部尚书,并加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舅父也算是明嘉一朝货真价实的权贵了,又是外戚,皇兄破例让宁远入选,也不会有人反对。

凤台选婿在即,诸位太妃皆贺我好事将近,我不堪其扰,整日闷在颐宁宫的暖阁里无所事事。

流朱姑姑见我百无聊赖,便笑着劝说:“帝姬长日无事,不如做些女红可好?听闻民间女子出嫁前都要自绣嫁衣或是做些绣件馈赠心爱之人,帝姬金枝玉叶自然不必亲自动手,只是做些刺绣女红不但可以打发辰光,将来见了驸马有所馈赠,也可显示帝姬兰心慧质,与驸马情深。”

我也不知何故,无端就被这几句话打动了。

绣院的掌事姑姑为讨彩头,亲自送了各色新描的花样子来。母后同我一起挑选,从一沓吉祥花纹里挑出一副鸳鸯。绣院姑姑立刻奉承:“交颈鸳鸯并蒂莲,象征夫妻和睦恩爱,恭喜帝姬了。”

母后随声而笑:“和睦恩爱倒在其次,鸳鸯二字,有怨有央,方为姻缘。”

我只淡淡瞥了一眼,另举起一副凤凰于飞图让母后看,轻轻道:“可是儿臣更喜欢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母后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轻笑:“有情而心生怨,有爱而有所央。世间之人,往往羡慕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又渴望有所缺憾的真实。是真实还是圆满,总归要择其一。”

我道:“不能二者兼得么?”

“或许可以。”母后轻抚着我的面庞,似是伤感,“可以母后穷尽心力,也只能得其一。”

我默默,抚着那华丽的凤羽,光华灿烂,艳美如虹。

二月十六,我的十八岁生辰盛大来临。我在母后宫中用了长寿面,方与奉命入宫来陪伴我的小姨母一起到上林苑的凤台上去。

母后不肯同去,只说:“聆欢大了,该到了自己做主的时候,哀家去了倒不自在。”

母后替我准备了衣裳,是一套浅绯色的海棠霓裳宫装,外披一袭浅金丝线织成的纱衣,上面时隐时现着翟凤出云的花纹,一走一动如水波轻漾。宫中服制等级严明,唯有帝王嫡女可以着五色翟凤,是不需多言的身份象征。

“去吧。”母后笑道,“如你所想,择一良人。”

我福了福身,转头施施然踏出宫门,流朱和沐黛都笑着送我:“愿帝姬择得乘龙快婿,长乐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