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泽(十)(1 / 3)

七月流火,今年紫奥城的夏日似乎格外好过些,只是午后的阳光充沛,仍有渐渐漫生的热意,透过窗纱映进颐宁宫的内室里,“六合同春”格花长窗的影子投在地上,似开了一地的水墨樱花。

我与母后相对而坐,寂然手谈,已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场景。母后常说她自己不精棋道,今日却是大杀四方,我的棋子被吃掉大片,只剩几条小龙苟延残喘,败相已现。

“不好不好,这局又不成了。”我唏嘘嗟叹,将手中玉石棋子投入紫竹罐内,“母后棋艺精湛,儿臣今日只得甘拜下风了。”

母后把玩着手中的玉白色棋子,瞥我一眼,淡淡道:“哀家只是个臭棋篓子,奈何皇帝心不在焉,哀家想不赢都难。”

我微微一愣,继而笑言:“前朝这几日说起青州水灾之事,让人头痛。”

“水灾关系着国计民生,的确不容轻视。”母后淡定地落下一子,锁定胜局,却道:“然则皇帝所忧,当不只是水灾之事吧。便如今日哀家请你过来,也不只是为了下棋。”

母后挑明了意图,我便无法再装糊涂。诚如母后所言,母后并不热衷下棋,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请我过来对弈。

我垂眸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皇帝已经长大成人,何须哀家教诲什么?”母后凉凉开口,似乎夹杂着惋惜和感慨的意味,“不过,皇帝既然苦心设计,哀家若不有所为,恐怕不合适了。”说话间,母后将一张花笺掷到棋盘上,轻声道:“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也当真风雅。”

那花笺我是再熟悉不过的,是灼灼与宁乐往来常用的规制,上面的七律更是出自我与宁乐之手,乃不久之前新作的,一半是宁乐的簪花小楷,一半是我的柳公风骨。

我来不及接话,便又听母后凉凉一语:“这东西是你舅父着人送来,说是夹在了批复之中,他因认出有宁乐的笔迹,觉得奇怪,严辞逼问,奈何宁乐只叩首不答……他只好将这东西送进宫来,让哀家查问。”

我连忙起身,作惊慌之状,撩起下袍跪倒:“此物本是灼灼与……与表妹素日玩耍应和,因灼灼对不出来,才请儿臣代作,表妹并不知情……都是儿臣不仔细,竟将花笺误夹入奏折之中……”

“这些事,哀家已问过灼灼了。”母后的面色似帘外的秋风萧瑟,凉薄而飘渺,“哀家只是奇怪,若如你所言宁乐毫不知情,为何却要缄默不言?她与灼灼暗中传诗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至于那诗为何落入你手,总归与她无关,自也不会怪罪在她头上。”

我额头沁汗:“表妹或是……或是见花笺夹在奏章里,担忧灼灼会因此被责罚,所以才不肯说的吧。”

“是么?”母后冷冽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方淡淡道:“皇帝说是如此,那便当是如此吧。”

我舒一口气:“母后明鉴。”

“但……”母后话音一转,“皇帝并非不谨慎的人,每日奏章不知凡几,怎么那花笺好巧不巧,偏偏就夹在了给你舅父的奏章批复之中呢?”

我脑中“嗡”地一响,血气直涌到头顶上去,半晌,才抿唇沉声道:“确是巧合。”

“泽儿。”

母后突然唤了我的名字,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我恍惚想起,仿佛是自我登基以来,母后已很少这样叫我了。她温和的眉目里有淡淡的忧伤,转瞬即逝。

宫漏滴沥里,我听见母后带了几分憔悴的声线响起:“曾几何时,你也要对母后用这些算计欺瞒了么?”

我哑然无声,扬首看向上方。

我的母后,国朝的太后,她的眼底永远是那样平静无波的静水流深,鲜少会露出这般伤感的神色。

白瓷戗金盖碗里茶色如盈盈青翠的一叶新春,茶香袅袅。母后低眉啜了一口茶,扶了扶鬓边的赤金松鹤长簪,复望向我,沉吟不语。

我踌躇须臾,终是隐去假装出来的种种惊惧、慌张等情绪,歉然道:“儿臣自料骗不过母后,只是尽力一试罢了。”

“你赌着皇室的颜面和宁乐的声名去试,是笃定了一定能得偿所愿?”母后握着茶碗的手指轻轻发颤,“你用了这样的昏招,是要让你舅父觉得你与宁乐两情相悦,他便无法阻止有情人?你就没想过,万一有个只言片语传出去……”

我轻声插言:“朝廷内外皆已猜测甄家会再出一位皇后,即便有些风声也无碍大局。”

“大局……呵。”母后冷声一嗤,“原来你不声不响的,已算计好了要用朝臣们自己传出的风声来堵他们的嘴了。那么宁乐呢?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多少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你是自幼看着哀家如何过来的。你可问过她愿意不愿意?莫非你觉得哀家一路得胜,便是轻而易举的么?”

“母后半生艰辛,多年隐忍,儿臣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我再叩首,心内却是坚如磐石:“儿臣自会拼尽全力,倾尽所有,护她一生无忧。”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