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子之矛(1 / 3)

是夜,偌大的寿安宫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重重叠叠的御制软烟罗将内殿围得严严实实,即便是随身侍奉钦仁淑太妃的内监宫女也窥探不到半点景象。唯有从不断进出的流朱、沐黛的凝重神色中,方能猜测出太妃的些微状况。

为了不妨碍太医诊脉,心急如焚的岐山王玄洵只能在偏殿等候。循例,玄凌不便亲自出入太妃寝宫,遂只好嘱托身为皇后的甄嬛在寿安宫探望,以示安抚。

岐山王玄洵向来沉湎酒色,事母却是至孝,无奈甄嬛派了掌事宫女槿汐来侍奉他,将他带来的侍卫都以“不便出入内宫”为由请了出去。玄洵满腹狐疑,却只能安安分分地等着,偶尔才能从槿汐口中听出一星半点关于母妃情况不佳的话来。

内殿里,温实初跪在钦仁淑太妃病榻前,搭着白绫纱悉心诊脉,他的额头上不停渗出细密的汗滴,身旁的卫临为他擦了一次又一次。从他们这两位国手的神情来看,纵使甄嬛不懂医术,也清楚太妃危在旦夕。

“本宫知道你们尽力了。”甄嬛淡漠地看了一眼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可悲女人,音色清冷如霜,“你们只需要告诉本宫,太妃还能撑几日?”

卫临小心翼翼地看一看自己的师父,只见温实初眸中尽是医者的悲悯,叹息道:“太妃年岁已长,纵使臣与卫临拼劲一身医术,也不过为太妃娘娘延寿七日。中秋一过,纵使大罗神仙也难保太妃娘娘……”

温实初不再说下去,而甄嬛已经心知肚明,遂凝神敛眉,沉吟道:“……无妨!你们尽力能拖多久是多久,其他的事不需要你们过问。”

温实初和卫临诺诺点头。流朱忽又进殿来小声道:“娘娘,槿汐让奴婢传话给娘娘:岐山王在偏殿已经沉不住气了,喊打喊杀的,吵着要见太妃娘娘。槿汐怕惊动了皇上,让奴婢来讨娘娘的旨意。”

甄嬛闻言冷冽一笑,那笑容讽刺而凌厉,“那就走吧,过去看看咱们孝心可嘉的岐山王。”

缓步踏入偏殿的时候,岐山王几乎是一瞬间就迎了上来质问道:“本王的母妃情况如何了?”

甄嬛淡淡地皱了眉,毫不在意地整了整衣摆,还是槿汐上前来挡在岐山王面前,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跟前,还请岐山王自重。”

玄洵顿时哑口无言,只好忍气吞声地行了礼,甄嬛这才庄静回礼,柔声宽慰道:“王爷忧心太妃娘娘,本宫也十分感动,不过此乃内宫之中,连皇上也避讳着礼数不好亲自前来,还请王爷自持身份。”

说着她瞥了一眼沐黛,后者连忙奉上香茗,请岐山王入座。

玄洵又耐心饮了一口茶,方听甄嬛悠悠然道:“如今京中除了九王,皇上只剩王爷一个兄弟可以倚仗。奈何王爷多年来不问政事,只是纵情享乐。本宫本还有些担心,怎料到王爷享尽齐人之福,竟也不曾忘了皇上,特地送了晚芳仪入宫陪伴圣驾。如今晚芳仪有孕近四月,即将为皇室开枝散叶,本宫更要感谢王爷呢。”

在京中声色犬马多年,趋利避害已经成为玄洵的生存本能。甄嬛每说一句,玄洵面上就慌张一分,待听她说完,玄洵已经汗如雨下,勉强镇定道:“本王不过是尽力报偿皇上恩德,皇后娘娘言重了。”

甄嬛盈盈一笑:“怎会?王爷才是见外了。”

玄洵小心觑着甄嬛的脸色,终于转入正题:“……敢问皇后娘娘,本王的母妃如今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哎呦,看本宫都忙碌忘了。”甄嬛口中说着,仍不紧不慢道,“本宫方才让温太医诊治,温太医说太妃娘娘本就体质虚弱,如今更似是有中毒之相……呵,看本宫说什么胡话,太妃在深宫之中怎会中毒呢?多半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膳食,有食物相冲之故。本宫会责罚寿安宫所有侍奉人等,王爷不必担心,若是太妃娘娘得知王爷素日里是如何‘忠君体国’,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玄洵眉心一沉,听了这一番夹枪带棒似有深意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血色,他强忍许久才不曾爆发,只寒声道:“本王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皇后娘娘有话,直说即可。”

“去岁中秋家宴时,王爷的心肠也是百转千回难以琢磨,怎的如今倒说本宫不直爽了呢?”甄嬛轻飘飘道,忽然话锋一转:“论说王爷也是聪明人,否则怎能享乐至今?王爷心里清楚得很,其实太妃是否安好、能否安好,全系在王爷一念之间。这眼看又要到中秋佳节,本宫想着要把几位出嫁的帝姬都请进宫来好好聚一聚。在此之前,王爷无论作何决断都需好好掂量才是啊。”

玄洵猛然抬头,试图在甄嬛眼中找出一丝缝隙和破绽,但他失败了。他看着这个盛装款款从容不迫的女子,心头有无限的绝望升起,最终却只能垂下头去,沉声道:“本王不便经常入宫,母妃……还望皇后娘娘多加照拂。”

这后宫谁说了算,玄洵不是不明白。他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而甄嬛言尽于此,就代表如果她想要对钦仁淑太妃下手,就能做得干净漂亮无一丝痕迹,玄洵或者旁人,都无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