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顾振安侧脸，正视着芝娘，“只不过，往日里死的，都是下属，是同袍，是他们以命相换，若我当真有个万一……芝娘，你便回长安，与少卿一道，守着大将军府，安生度完余生便是。”

“正如当年所说，我给不了你宫里那般奢靡荣华，也给不了你富贵度日，唯有予你一世安稳，太太平平的让你过完这一辈子。”

芝娘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冰凉：“那你呢？”

顾振安一笑：“我这辈子，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就是守着拒马关。”

“芝娘，别怕，”顾振安探手，将芝娘散在脸侧的发丝拢了拢，别在耳后，“我答应过先帝，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便不教草原部族越过拒马关一步。”

“如今先帝已去，朝中新帝怕是不知当年内情……若我有个万一，你便是大将军遗孀，新帝哪怕再如何，至少明面上，也要给足了大将军府的面子，”顾振安轻声道，“只要安安分分地，这日子，在哪儿不是过？”

“顾振安，”芝娘红了眼眶，“你可真是没有心，哪怕是养只猫，这么多年下来，也都养熟了，更何况我连崽子都给你生了，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心思？”

“是，你死了，我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怎么可能还是一样的过法？”她捏着顾振安未曾伤到的那半张脸上的脸皮，掐着指甲狠狠扣着，“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他日你要是真没了，我就算是死——也得是你把我背到阎王殿去！”

顾振安无奈一笑，将人搂进了怀里：“我不过是脸上伤了一道，哪里就有郎中说的那般严重？”

“更何况，钦州疫病尽消，只要药材供给跟得上，云州未必能死多少人……固伦格的算盘怕是要落在空处，”顾振安低声安抚，“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二人凑在一处说些小话，却有小将过来通传军务，芝娘笑了一笑，从前厅里退了出来。

只是随着进了这大将军府的后宅，芝娘面上的表情便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慢慢停住了脚步。

“石榴。”

身旁的丫头微微福了福身：“娘子？”

这称呼却是和一般的婢子不同，却是当年芝娘自大梁皇宫里一道带出的丫头，一直也是跟在她身边的心腹，芝娘轻声道：“备下笔墨，我要给少卿去信一封——用褚大人的门路，将信送过去。”

石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垂首福身，应了声是。

长安城外，在外奔波半年之久，面上同样被添了一道疤痕的方正清等在城门官道上，盯着那三丈高的城墙上银勾铁划书就的长安城三个大字，长长舒了一口浊气：在外奔波半年之久，再回长安，却恍若已然隔世。

身旁的小童若雨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大人，咱们此番回来，不走了罢？我还没出门这么长时间呢——我想我爷爷了。”

方正清哑然失笑：“能有什么事，会教堂堂九卿之一的廷尉正连年在外奔波？”

“若真如此……那这天下，恐怕要冤案遍地，怨气平生了，”一旁骑着马的顾少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葫芦，此时正仰头灌了口酒，“像我这等大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此番回来，合该好生祛祛霉病之气，然后包下快哉楼一年的梨花白，邀上三五好友，泛舟湖上，驭马踏青——”

“人生嘛，合该快意享受，如此，才不负韶华，”顾少卿偏头朝着若雨一笑，“你说，是不是？”

若雨盯着他手里的酒葫芦，眼睛却是冒火：“你为了喝酒，竟连小孩儿都要赢，还诓骗我与你打赌——顾宁，你可真不要脸！”

“脸面？”顾少卿乐了，“这不是你偏要来惹我，才输给我的么，这要丢，不也是丢你家方大人的脸面——哪有与人打赌便只许赢，不许输的道理？”

临近长安，这顾少卿便又披上了那一身风流纨绔的皮子，方正清看得清楚明白，也没必要去戳破，只当这一个真小儿与一个装小儿的俩人在这逗趣。

他的目光却是被立在城门前的几位老友吸引过去了——那站在城门前、官道旁的，不是苏太师、郑阳庚与陈鹤清三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