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秋暝图(1 / 3)

……休息了一阵子,这场听风宴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主题,一群人在韩纪二人的引导下,大谈特谈起诗词歌赋,政论文章来。

我先前一再坏了规矩,心中已是惭愧,之后便不敢再随便插话了。只看着众人借着这杯中浊物高谈阔论,侃侃而谈。虽空气里酒气熏人——什么桃花笑,闻起来全是酒味,并无半点桃花的香气。可看他们热切交流争论的样子:谁又新近收藏了什么绝版古籍,新见识了什么好文章;谁又感悟出了什么文法技巧,遇到了什么难题困惑;或是相互争论着对同一件事的不同见解;又不禁觉得感动和安慰。哪怕他们发表的各种政见充满了一时意气,细细一品,其实大多不是狭隘短视,就是异想天开,但昭越未来的命运能交到这些敢于愤怒,敢于改变,头脑活跃,有才有志之士的手中,不可谓不是国之有幸。

不过多听了一会儿,又听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破绽:那位穿着白衫的师兄声称有人因其诗作犯上,而引来牢狱之灾,可那诗作中所谓犯上的词句根本道理不通,所以这真是确有其事吗?至于那位宽下巴的师兄提到的《雕龙集》,合著的作者名字都说错了,怎么无人纠正他呢?至于那位穿绿衫的师兄所说的那幅《秋暝图》,不是早已随先皇后陪葬象山了吗?……

我心中思索着,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起身退出了圈子。来到悬崖边张望,只见底下幽谷深林中依旧云生雾绕,三叠屏上却因地险山高,谷风回旋而云销雾散,满目旷然……韩师兄也走了过来:“无聊了吧。”

“听师兄们说话挺有意思的。”

韩师兄:“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帮学正大人办事?”

“是啊。”

“学正大人让你帮忙做什么呢?”

“抄录茶谱。”

“茶谱?”韩湫惊讶地挑了挑眉,而后“呵”笑了一声,“原来是抄录茶谱。”

“抄茶谱怎么了?”

韩湫只笑:“没什么,只是小玉师妹满腹诗书,只用来抄茶谱太可惜了。”

“师兄谬赞了,我那点子文墨,要像诸位师兄这般高谈阔论,出口成章,或许也难,正适合跟着学正大人抄一抄茶谱,学习学习。”

“师妹也不必看轻自己。只是青春苦短,韶华易逝,何必为了这种事耗费时光呢?”

我想说学正大人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便是烹茶这一件都自有经络可依。茶的品种,生长环境,成色,几月采摘,还有制作工艺的不同,全部都会影响茶的口味。有的茶适合泉水,有的适合雪水,有的适合井水,而且有的清煮最好喝,有的老茶则需要放盐和羊奶来平衡苦涩……学正大人虽然只是想教我烹茶,不过我能学的太多了。可看韩湫似乎无意于此,便顺着他的话道:“师兄有所不知,藏书楼的茶实在好喝,所以这并不是耗费时光。”

韩湫宽容地笑笑:“原来师妹喜欢喝茶啊,那看来你我是同好了。……”

一时无话,心事纠结。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方才那位言伯渊言师兄说从书画市场找到了《秋暝图》的真迹,韩师兄可听说过此事?”

“《秋暝图》?”

“据我所知,这幅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于人间,又怎么会突然流传于世呢?”

“师妹知道这幅画?”

“我曾见过这幅画的仿作。”顿了顿,看韩湫点点头无言以对,又道,“韩师兄觉得,那位师兄会同意我一睹《秋暝图》真迹的请求吗?”

“师妹莫非能辨认画作的真伪?”

我不敢断言。当年舅舅给我看仿作的时候,确实将真迹和仿作之间的细微差别都一一告诉过我,还让我临摹过几幅。可这么多年过去,我真的还能一眼指认出来吗?“只是当年看过仿作之后,画作的风采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很想再看一眼这幅图。至于真伪,除非十年前亲眼见过,细细品鉴过画作的人,旁人又哪里认得出来呢?”

韩师兄看着那位自称拥有这幅画的师兄思索片刻:“既如此,我帮你和言师兄说一声,有了消息我再告诉你。”

“那就多谢师兄了!”

那年意外发现我味觉麻木失调,还独自隐忍了多年后,舅舅惭愧之余,不知何故带我看了那幅被他藏在御书房壁龛后面的《秋暝图》。

“这画你认得吗?”问了这话舅舅就自顾自笑了,只用手指轻轻抚过卷轴的隔水,“你连你姑姑的面都未曾见过,又怎么会认识他的画。”

“这是我姑姑的画?”此前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

“这不是他的画。这只是一幅九成像的赝品。真正的画被他带走了。”舅舅仍微笑着,眼底却藏匿着一团厚沉沉,不敢叫人拨弄的阴云。“这是他入宫那年所作,画的是《雁平山秋猎》里的情景。他从来没去过雁平山,但奇怪的是这一看就是我记忆里的雁平山。那天秋高气爽,彤云遍布,站在雁平山往下看,山林一片火红,一片金黄,火红交织着金黄,被淹没在清晨重重翻腾不休的云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