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藏书楼(上)(1 / 3)

大概是出于报复,江小凝收到了我手里这封雍祝夫人的信后,转头就轻描淡写地宣告众人,我是雍祝夫人为他挑选的未婚妻,并极其顺手地拿我做挡箭牌拒了一桩接着一桩的告白。

于是一觉睡醒,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坐实了江小凝未婚妻的身份。江家未来少夫人的名号轻而易举就取代了我原来的姓名被传得举校皆知。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们当着我的面对我指点议论,眼睛里多少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各个教室里还开始传播一种自创的咒术请愿书,请愿书上公开指责我的诡计多端,用心险恶,以及各种不堪与江家公子作配的缺点,并以此希望能在大家的共同签名许愿下得到命运的公正对待,把我赶出书院,最好顺便变成一个表里如一的丑八怪……

江小凝对自己的恶作剧尤其满意,明明看见我在门口被人取笑称呼小凝夫人,只岿然不动,笑吟吟地迎睇我回到位子上坐好。

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小凝:“我母亲让我好好照顾你啊,不这样怎么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啊?”

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值得相信。

……在风暴的漩涡中颠簸着,被周遭的言辞眼神裹挟着,被之前的朋友排挤遗弃,落得孤伶伶一人,幸而我也还有喓喓。

他的出现让我心里突然踏实了不少。我们之间维持多年,坚不可摧的情谊成了我的倚仗,把我来到书院后遭受的所有喜与悲——不管是弃我而去的朋友们,还是那些喜欢拿我开玩笑的男同学,又或是江小凝大张旗鼓的敌意,苏玧微薄的善意,全都变成了眼前一拨就散的浮云。

原来,只要学会了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对那些神情视而不见,就能延续着当初学宫里的境遇,一个人躲着觅鸟逗虫,听风观云,尽情享受彼泽山这一番极为广阔丰盈的天地。

也只有如此,不再急着和人打交道,去适应顺从,委曲求全,费尽心思地说些自己都不太懂的话,迎合着摆笑脸;也不再畏首畏尾,小心翼翼,东躲西藏,为他人的议论和流言所苦;才能让人找到深藏在书院喧闹的表象之下的那一丝平静与安宁,并从中发现了被外界的浮华扭曲了的这座书院的真正面孔。

真正的书院,它是沉默幽静,偏安一隅的琴廊;风声不息、包罗山海的观海崖;刀削万仞、飞藤连索的绝壁;是四周摩天挺立的古木绝岭,脚下饱经风霜的一砖一瓦,振聋发聩的暮鼓晨钟,铭刻岁月的浩瀚星辰。那书斋学所竟靠着千仞峭壁,临着万丈悬崖,那东苑外的槐树竟将枝子够了大半在屋顶,那琴廊的竹丛,屋檐上的瓦松,地砖里的青苔,还有头顶的碧空如洗,拂面而来的苍莽清风,伏首在彼泽山脚下,被包揽于眼底的延绵千山……这一景一物都是我看不尽,也想不出的气派。

而这其中,最令人念念不忘、急欲一探究竟的,还要数俯瞰着整个书院,沉淀了诗书,蕴藏了万事万物奥秘和八百年历史的藏书楼禁地——

藏书楼是女弟子的禁地,别说要进去,之前就是站在外头的石阶上张望两眼,朋友们都会慌张不已。他们的担忧是对的,即便我尽量挑人少的时候去,也已经有好几次被人当面“在背后”议论指摘。不过今天是舞乐课,是我难得可以在上课时间独自活动的机会。

从书斋出来一路西行,穿过石寨子,路过杏林,便来到了藏书楼。

藏书楼是整个书院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也是书院的心脏位置——师生们不管是去学舍上课,还是去食堂吃饭,回斋舍休息,一律要从这里经过。也正因日日过门而不得入,才让我对藏书楼产生了日益强烈的,难以抑制的向往与好奇。

木质的四层楼阁依着石壁而建,重重叠叠,精巧玲珑。那些架进了石壁、屹立不倒的骨骼穷尽了工匠依山借势的智慧,散发着人定胜天的光辉;灰色的石壁却与生俱来,岁月亘古。坚硬且凹凸不平的山壁爬满了新绿叠着旧绿的石藓藤萝,高高的石崖下挂着各种鸟儿精心铸就的鸟巢,远看倒像是古老的藤萝自养出来的累累果实。楼阁右侧,石壁上垂下来的粗壮的褐色古藤,如今点缀着日益繁荣的嫩绿新叶,自顶阁攀援而下,搭着阁楼的栏杆和支柱,养成了一座依附于阁楼而下的,会开花抽叶结果的活梯。楼阁和石壁,人工和天然,这两者借着谦卑的匠人精神,借着古藤的生命,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好比蜂群依山绣出来的一捧蜂窝。

藏书楼脚下还生着这么一棵高可参天的银杏树,春来正生出了满树满枝的嫩叶,丛丛新绿,看着甚是喜人。也是背靠着山崖的藏书楼这一带唯一的荫蔽。所以平时课后,被银杏树荫遮蔽的那片石阶上总是坐满了看书的弟子。

承载着藏书楼的山崖从藏书楼脚下延伸出来,拱着一道丰满的兽脊,唯有一左一右通往藏书楼前后两道门的地方被凿出了两道长长的石阶。石阶既通往藏书楼,也能到达兽脊最高点的一处平台,那里便安置着书院的校钟和课铃。

而石阶两侧,除了那面张贴文章的活墙,一面石壁上刻着书院历年来经过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