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元隆二十三年,冬,宝林医馆

两个端着药碗的妇人在廊子下走过,路过一扇紧闭的门,一个妇人用胳膊肘捣另一个,努努嘴:

“哎,这屋昨夜死人了,尸体今早抬走的,儿女哭的呦……还剩下一个女人住着。”

“一个恁好看的女人,都快病死了,身边也没个人,真是可怜。”

“远看像观音,近看是妖精,一准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指定是被夫家休了,不然能让一个孕妇乱跑流产?”

“白披一身俊皮。”

“哈哈哈……”

妇人的闲聊声渐渐远去,屋里又陷入沉寂。

炭盆里的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在一潭死水般的寂静里分外响亮。

梅雪海额头枕手,一动不动趴在床上,如果不是肩膀还有细微的起伏,怕是与死没什么两样。

大夫说,内里亏空太大,能活一日就算赚了一日。她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赚了一日又一日,如今却是油尽灯枯,连翻个身都难。

施完针,女医特意给她盖了被子,却因着皮肤太过滑嫩,现在也滑落了一角,肩膀露在外面,玉般莹润,反射出冷白色的光。

可最夺目的,要数她肩头的精致胎记,像一枝红梅,妖异地延伸到后背。

本是傲然的君子花,长在她身上,徒增了一股邪气。

惨白与殷红,病态而撩人。

阎王打了个盹,梅雪海这个名字在他的生死簿上还剩一笔没落下,剩一口气,出气长,进气短,像蜘蛛的丝线,颤巍巍吐着,随时能断。

却一直没断。

或许是写错名字了?

梅雪海用力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像新烧的琉璃珠子,斑斓而空茫,有种死气沉沉的漂亮。

屋外天色有种刺眼的白,漫天飞雪飘荡,圆圆白白像送魂的纸钱。

初雪已至。

天色昏暗,游廊里点着灯,灯影幽幽,在雪地里映下枯树的残影,摇摇晃晃像是远道而来的黑白无常,在风雪里迎接新死的亡人。

寒气穿过冰冷的墙壁,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身体,她浑身冰凉,却仍没死。

像是有未尽的愿望,扯着她的残魂,让她死也不安宁。

是什么呢?

院子里积了一层雪,有人匆匆走过,脚踩在新雪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咯吱。突然,骚乱的脚步纷至沓来,一队黑衣壮汉闯进小院列队站好,刷一声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刀,明晃晃在雪地映出一道道刺眼的光。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挑,面色阴兀骇人,他气势强盛地走进小院,俊美的面容比冰碴还冷,院子里嬉闹的人一看到他,顿时惊叫着乱作一团,冲回房间,关门声啪啪作响。

他身后跟着一位老大夫,擦着汗狂奔才堪堪跟上。

玄衣男子冷声问道:“你说,她肚子里有孩子?”

老大夫哆嗦一下,浑身的热汗顿时凉了一半,结巴道:“曾……曾有。”

男子冷哼一声,周深的戾气更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老大夫如释重负,仓皇退下。

大夫们紧随着老人退出小院,病房门紧紧闭合,两排壮汉沉默如雕塑,小院里霎时安静下来,落雪可闻。

萧长凛站在雪地里,霜雪萧索,他紧盯着队列尽头那扇一直关着的门,木门粗略雕着花,看上去沉重又坚固。他神色晦暗,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步伐缓慢而有力,走到门前,猛然抬脚跺开厚重的木门,木门哐当哐当摇晃了几下,终于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寒风呼啸着从门外涌进来,带着呜呜的哀鸣,本就寒凉的内室顿时冷如冰窟。梅雪海的身体在寒风里失温,她渐渐睁不开眼,眼尾余光扫见冷厉的男人缓缓走来,她神色复杂,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来了。”

她瘦了,肩膀比从前更单薄,蝴蝶骨在后背高高支着,随着她的呼吸而颤动,仿佛连着无形的翅膀,整个人立马就要振翅而飞。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轻柔,像每日小意地迎他回家常说的那样,而此时她却望着窗外,看都没有看他。

他一步步靠近,用锋利的眼神把她拆分离析,却无视她冰冷的脆弱与苍白,毫不怜惜地把她拽起,然后紧紧箍在怀里,强势地命令她看他。

她已经太虚弱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这个巨大的旋转令她眩晕,她喉头一阵腥甜,嘴里溢出一口血,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像一朵腐烂的花。

他眸色一深,用拇指擦掉她唇边的血迹,一字一字狞笑:“快死了,这感觉怎么样?”

这个死字他咬的级重,饱含他咬牙切齿的爱与憎,他知道,光是说出这个字,他的心,他的血,都瞬间静止,他浑身脱力,仿佛要溺死在巨大的恐惧与快意中。

“挺好。”她笑了,乌云退散,月光惊鸿。

凭什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