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1 / 3)

她的身体并不完美,有许多经年旧疤。

但健康,有力,挺拔,修长,天生就是一副善战的骨骼。

而现在,她右侧的背肌上伏着一只血肉焦竭的毒蝎。

前后两面镜子相互映照,将疤痕一览无遗。血痂已经脱落大半,新生皮肉是一种肮脏的深粉色,凹凸不平,难看到要死。

坤盛这老登,还讲究个男左女右。

青鸟把手持镜顺着窗户丢出去,转身面对洗手池前的镜子,一拳捶碎,而后走出浴室。

刑天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她,拎着一瓶酒。

她凸出的骨节上有拳茧,没被划破,有些玻璃碎渣嵌在上面,亮晶晶的,像树木里生出的宝石。

刑天把酒瓶放在地上,这才气定神闲地握住她的手,吹去上面的玻璃屑。

携裹着威士忌辛辣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粗糙的手背。

“木已成舟,生气有用吗?”他笑。

“不是你该管的事。”她说。

今天一早,他们一同去见了坤盛。

可能是刑天狼与狗的理论有几分理,也不排除是战术上的先忍一手,青鸟的态度松动下来。

她跪在坤盛面前,和在祠堂拜牌位一样,平静,无声,眼睛里沉沉的一潭死水。

坤盛在喂鳄鱼,粉红色的肉条尚有血丝,用剔骨刀戳着伸进玻璃缸里,看它们吃完,才不疾不徐回身,看向沉默倔强如石碑般的年轻姑娘。

剔骨刀平着被握在手里,刃面带着生肉的粘腻,轻轻落在青鸟眼眶边上。

刑天侍立一侧,刻意将目光撇开,瞧向细瓷塑就的菩萨像,以压制自己紧迫的神经。

“目无尊长。”坤盛慢悠悠说,刀尖沿着眼尾上挑的弧度游走,“你这双眼睛,没有谦卑,不会服软,很令人讨厌。你说,我凭什么留着它?”

刀锋锐利,眼周皮肤又薄,施力之处陡然涌出一点血珠,仿若绵稠沙漠里结的小红果实。

刑天几乎忍不住视若无睹,身体比头脑更快,欲向前一步,却闻青鸟开口。

“凭它好用。”她口吻淡薄,“看得远,看得清,指哪打哪,比你干儿子强出十倍。”

坤盛哈哈大笑,收回了刀,以刀背敲着手心,“有种。刑天,看见没有,人家丫头不领你的情。”

门外的娑罗树沙沙作响,刑天短促地微笑一下,冰凉的手心慢慢松懈开。

“这种本领,只用冷.兵.器就可惜了。以后,就让刑天教你用枪,用刀。”

虽然没直说,但他们都知道,坤盛的意思,就是叫青鸟暂且留下。

从佛堂里出来,一阵风卷着湿地的腥气吹过,刑天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纱幕仍像一团乳白色的雾,而菩萨端坐其后,悲悯垂眸,却堪透一切,把他转瞬的心悸尽收眼底。

反观青鸟,从来不分轻重缓急,全没在乎差点就被剜了眼珠子喂鳄鱼,只顾着记恨背后丑陋的烙痕。

大概不仅是因为烙痕,还因为坤盛指名要刑天来教她。

所以她才说:不是你该管的事。

除了用刀用枪,最好什么都别管。

小女孩的脾气。

刑天不恼,反而感到好笑,手上使了点力,拉她在身旁坐下。

那一点血珠在眼尾干涸,像一颗秾艳的泪痣,凭空给她偏冷硬的气质添上一笔昳丽。他不厌其烦地用指腹蹭去,忽然想到,人们总说,苗女多情,这句话怎么在青鸟身上就不算数了?

她木然空洞,仿佛生来只剩魂灵。

他忽然愣神,仿佛岁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恍惚。青鸟偏过一点头去,避开他的手,被摩挲发红的眼尾依旧弧度淡漠。

一时之间,只剩下无话可说。

这不奇怪,他们之间本就少有话说。

汗水粘腻地干在身上,在沉默中更惹厌烦,刑天一手把背心卷起来,少经热带毒辣阳光炙烤过的皮肤稍浅一些,赤诚地袒露着。

他离开床,去找替换的衣服穿,动作的时候背肌隆起,盘踞在身后的蝎子一下生动了起来,弓着身子在虎视眈眈。

像是图腾。

寨子已经逐步发展得像一个部族,红蝎就是他们的图腾,就如苗人崇拜凤凰和枫树,这里的人也会把自己的尊敬带在身上,她不止看到一个人纹着这只蝎子。

刑天回头的时候,就见青鸟直直地盯着他,态度大方到要么没把自己当女人,要么没把他当男人。

他暗叹一口气,“想先学枪还是刀?”

“刀。”

她的回答很果决。

刑天也猜到这样,青鸟有准头也有力量,学枪不会是难事,反而在用刀上面还有很大缺口。

短刀用法,无外乎砍、挡、撩、刺,她几乎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