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甚么人？”陈苞额上渗出细汗来，他是老资历的臣子了——虽仍不敢信名声极好的长公主，会用策动围攻和谋杀之类的下作手段解决政敌，可那些想让她做皇帝，好博个从龙之功的人，难道就不会“替”她动手？

他不怕在朝堂上争辩，甚至也不怕被恼羞成怒的皇帝贬黜。

这都是名垂青史的文臣所必须拥有的经历，若是无有，甚至可说这一世是有些缺憾在的。

可是，他怕死。

尤其是怕在史书上被落下一笔“被京中百姓殴死”——无论史书是谁写的，也无论其中缘由究竟是不是被完完整整地记了下来，只这一种死法，便十足可笑了。

文人可以说百姓们是愚夫愚妇，说他们腹中空空，粗鄙无文，不识好坏。

可被许多百姓打死的，却一定是会留下万古骂名的绝世坏蛋。

哪有一个读书人不要名声的呢。

“定是些愚夫愚妇！”有人恨声骂道。

“绝不会是寻常愚夫愚妇。”陈苞却咬着牙道，“等闲百姓岂有如此胆魄——诸君，你我可是做过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至于连寻常百姓都恨不得除我等而后快？不曾！既不曾，他们何苦围了我府邸，闹着要我们出去，定是有人煽动！”

“或许还有人花了银钱，雇佣他们来闹事！”

“不止——据说外头的都是丁壮，身手也个个了得……”

众人七嘴八舌，可到了这最后一人开口时，他们却都噤声，面色也一个个地不好起来。

太傅府上的下人尚在形容：“那些个刁民，一个个膀大腰圆，瞧着目露凶光的。诸公万不可轻易出去，他们瞧着，竟像是要行凶呢！”

是啊，京中的寻常百姓，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口肉的，目露凶光勉强能有，膀大腰圆，那是怎么也养不出的。

能膀大腰圆的，不是精米好肉养出来的精兵，便是家中产业兴旺的屠夫。

屠夫怎么会与他们为难。

而若调动精兵……

“便是京畿大营的军士，想也不能个个膀大腰圆的。”那最后一个发话的人，声音益发低下去。

“金吾卫。”陈苞低声道。

金吾卫军士尚都出身京中好人家，为官为吏的并不罕有，而金吾卫军官，更是个个都有个好姓氏。

比如长公主的驸马叶缮。

“长公主，莫非是……”

“闭口！”

厅中登时一片宁静。

不知是谁哭出了第一声：“殿下糊涂哇！”

接着便有第二声，第三声——若不是这些个臣子们，今日还在朝会上宣称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过男子的话，单听这哭声，必是以为他们是极爱戴姬桢的，而此时正在哭那心中的一轮明月照了沟渠呢。

而此刻，姬桢正与沈衍笑谈此事：“二郎促狭！你如何想到让军士们扮作百姓堵着他们，这事儿又如何收场？”

“殿下以为该如何？我心下也还无有个定数，只知他们是断不能拿百姓开刀的就是——他们许会吃一惊罢……若是实在惊怖，说不得也有一二人会转而支持殿下继位……”

姬桢脚步一顿：“那么，便要有人将这些百姓驱离，他们方能让旁人知晓他们转了说法……”

沈衍有那么一霎的错愕：“这自然，殿下……殿下？”

他已然明白了姬桢的意思：“若是无人将百姓驱离，他们要说甚么，想说甚么，便无人知晓。若是他们这一伙人，从今日起便不来朝会，不应宣召，这官必也是不用做了。若是辞官前不曾如殿下今日所言般先荐个能顶替的，便是心量狭窄，目无百姓……”

姬桢点点头：“我也是方才想到——这样使得么？”

“……该当使得。”

沈衍不过是想给那些一口一个女子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老东西们一点儿颜色瞧瞧，动用金吾卫，让他们换了百姓装束去吓人，也不过是想着教他们知晓——他有的是法子毁了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文人的声名。

让他们从忧国忧民又铁骨铮铮的文人，变作人人喊打因私废公的蠹虫。

可姬桢的想法竟比他还狠些——他不过是想迫他们松口，姬桢却是打算让他们永远闭口。

不杀，不打，但围着他们，不许他们出来。

如此他们便会缺席朝议，一日二日，一次二次。

参加朝议是大臣们必得要做的事情。若是一个大臣，连朝议都不肯来了，那简直是一封无言的辞官书。

恰好这几个，今日都说过，若是长公主登皇帝位，他们必不能留在朝中侍奉的。

那么，要挟长公主的人失了手，反倒丢了官，不也是挺令人痛快的一件事？

“不会有人去驱散他们，是不是？”姬桢问他。

沈衍笑了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