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善之举(2 / 3)

那孩子真真出息了,皇位方能留给她,那我岂不是得将这皇位再守十多年么?此刻哪里还容得我冒进,若是手上沾血,不被人发现也便罢了,若是走露了消息,我该如何?”

她目光灼灼望着谢大监,谢大监心下一慌。

“别做那些过犹不及的事。”她低声道,“谢大监从前待我甚好,我并不想做出咱们都为难的事儿。”

谢大监骇然,他望向姬桢,但见长公主面上半分笑容也无:“你是忠于阿兄的,可阿兄若是醒来,未必会愿意瞧到你为了你那点子算计,在宗室中弄得人人自危……”

“奴原也是怕殿下仁善太过,教他们失了分寸,养起不该养的心思来。”谢大监甚至不敢抬头。

“若有人敢有心思,自有宗正寺大理寺等着,如何也轮不到阿兄精心养着的人沾手。”姬桢道,“我也不想脏了阿兄的坚持。”

谢大监拧着脸,默然须臾,方道:“是。”

他没敢抬头,目光落在姬桢迤逦在地的绢裙一角,瞧着那明黄的丝织物,从纤尘不染的砖面上轻柔地拖行过去了。

如此才忽然想到,面前的女子,早不是当年仰着脸问他太子阿兄在哪里的小女孩。

她的衣裙纹样……

摄政长公主啊……

谢大监目送她离去,自己却转过身,去内间服侍仍旧昏迷不醒的皇帝。

“阿浓,陛下今日,可有起色?”他问垂手肃立的养子。

谢见浓摇摇头:“不曾,阿爷……”

他听出谢见浓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便“嗯”了一声:“如何?”

谢见浓凑过去,低声道:“今日陛下便血了……”

谢大监登时瞪大了眼,连呼吸都哆嗦起来:“你是说……”

“御医也说,情形,不大好……晨间还发起高热来,又是灌药又是扎针的,折腾了许久才平复下来……”谢见浓垂着眼,道。

谢大监一时说不出甚么话来了,只是眼睛中瞬时满含泪水,望向在床榻上卧着的皇帝,他身形早已干瘪,面上带着死人一般的青灰,枯白的皮肤蒙在身躯上,瞧着几乎似是沤得失了光泽的旧绸缎。

他是自太子还年少时便服侍他的……太子登基,他只觉今后的日子,总是能如乘快马越长街般的快意舒适了。

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区区数年……

谢大监虽不通医理,可瞧着皇帝的模样,也知晓他是再不能成了——任是甚么人,已然成了这幅行将就木的模样,得了多好的医士来瞧,也不过是苦熬几天日子罢了……

而他至今也不知陛下如何便突然病倒了。若是膳食上有毛病,那他们这些个为他试膳的,也总该要一同病才是。若是香料里被人动了手脚,他们一日日在旁侍奉,理该比皇帝病得更早。

可怎么就……

皇帝若是走了,他们便是比民间死了郎君的骄狂小妾还不如了!

天大的权势富贵,一日里都成了笑话,这比从不曾得势过还难堪。

诚然,长公主是个仁善厚道的——她甚至还差人去给为先帝守陵的赵大监送梨花酒,可赵大监那会子是怎么对长公主的?那是真当她是个晚辈般疼爱有加的。

而他……

别人不知晓也便罢了,长公主自己便是个猴精的,身边得宠的内官还是沈衍——据说沈衍夜里还在长公主帐内侍奉——沈衍那是个多么有机心的人,他岂能看不出,谢大监是皇帝的人,且真心实意和怀王父女做过对呢。

谢大监慢慢叹了一口气,他拿出多年的积淀,将心下的情绪掩过,对谢见浓道:“你且……先服侍着陛下,我去御医院,再问一问孙医正……”

谢见浓不疑有他,答应下来,可谢大监出了门,却并不曾往紧邻着东苑的御医院去,反倒是去了姬桢这些日子常住的庆宜宫。

他是去见沈衍的:“沈内官……”

沈衍脸上笑意谦和:“如何当得起大监一句‘内官’,却是折煞小弟了。”

谢大监连连摇头:“沈内官的前程无量,如何当不起,休要客气——我今日来,却是有一事相求,你若再行推让,便是叫我难堪了。”

沈衍唇线微微一僵,却总不至于叫人瞧出他笑得并不真心:“既然如此,谢大监且开口,我若能为,断不会拒绝的。”

谢大监深吸一口气,方道:“如今陛下,怕是不成了……”

单只是说出这几个字,他的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沈衍微叹一口气,取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

谢大监将那手帕团在掌心中,并不拭泪,屏了一阵子呼吸,方又道:“陛下若是大行了,我必是要去山陵边服侍他的。到时候出了宫,想再回来,是再也做不到了……我那两个义子,阿深早便随了长公主,自不需我再费心,阿浓却还……”

沈衍微微松了一口气:“大监若是要我照拂浓弟,我自是必当全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