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2 / 2)

吾卫多不过是拉开架势要打,戍守皇宫的羽林卫便投了降?若非有人献城,宫门宫墙是断不能如此完好的。

果然,如今再也无有甚么人,愿意为天家的内讧丢了自家的性命了。

从昨日傍晚至现下,也不过是多半日,宫中已然处处荒凉。

连守门的卫士都没了踪影——金吾卫不守宫门,而羽林卫如今正怕被怀王一党清理,如何还敢上值。

一个人偷偷逃了值,身边的人自然也跟着逃值。姬桢从宫门,一路到了皇帝这些日子所居的南书房,方见了许多人。

如山如海的金吾卫卫士,乍一打眼,总有二千余。他们挤在往日朝中重臣等待君王召见的所在,简直宛如一块蜜糖上爬满的蚂蚁。

可这许多“蚂蚁”汇集一处,却也寂然无声,没有人说话,仿佛连呼吸都是被极力放轻了的。

他们的衣甲上还有干涸的血,面上还有烟尘与灰,大约都参与了昨夜的行动,理应疲惫的。

可他们的眼光俱都灼灼,望着南书房,是仿佛猛兽望着猎物的眼神——那一间在姬桢的回忆中总是弥漫着瑞龙脑香气的、过分宽大的屋室,此刻瞧着,便仿佛是个随时都可以被摧毁的琉璃盒子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向沈衍点了头。

沈衍高喝一声:“济海长公主到!敛目!避让!”

他的声音与寻常内侍不同,不尖锐,却自有沛然中气。这一声送气均匀,倒是叫挤在南书房前后的军士,都听了个分明。

大约南书房里的人,也都听见了。

姬桢缓步走向南书房,面上半点儿神情也不见,腰背端直,便自有凛然的贵气在。

她从金吾卫士们中间穿过——那些在皇宫中“清洗”了一整夜的军士们,虽不曾跪她,却也让开了一条通路。

长公主垂落的披帛,沾染着地面上的血渍泥污,可她不在意。

她甚至还佩了剑,便挂在她腰侧。

直至到了南书房门外,站在谢见浓面前。

“谢内官,阿兄可好?”她和声问。

谢见浓低了头,恭声道:“陛下未醒,如今宗亲们俱在书房内,殿下也要进去么?”

姬桢假作看不到他目光中的劝阻之意:“自然是。”

“……”谢见浓咬了咬自己干裂的嘴唇,这是他入宫前的习惯了,入宫后被义父呵斥多次终于改掉,今日却莫名复活,“殿下,要么,还是改日罢。里头诸位亲王郡王争得厉害……”

他的声音极轻,眼中甚至有几分哀求之色:“殿下若是……还请善自珍重!”

姬桢一怔,方知这小内官是要做甚么。

书房内的情势,怕是并不如何好,以至于他想拦住她,免得她进去徒劳无功,反倒招惹了一身的麻烦。

她问:“叔父、叔祖父们,都在里头么?”

谢见浓点了头,道:“已然进去了一会儿了。”

“阿兄也还在里头?”

谢见浓的神情几乎是比当下便要哭出来还难看,他道:“是,可……”

“那就让我进去。”姬桢和声道,“你该信我的。我自来是阿兄最宠爱的堂妹,我是长公主……”

“不是的,”谢见浓脱口而出,“是因先帝宠爱殿下,陛下才……”

他为了拦她,竟连这样犯忌讳的话,都说了。

姬桢反是笑了:“怎么,你便如此怕我进去了,闹出甚么事来?”

谢见浓低声道:“奴替阿爷,给祖父送过殿下赐的梨花酒。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姬桢一怔,这才明白过来。

她从先帝谢世后,便给去守陵的赵大监送梨花酒,多年来未曾停止。

只为了些梨花酒?

她深深瞧了谢见浓一眼,道:“我知晓你为我好,你也是个好样的——可我还是得进去,阿谢,让开罢。”、

“殿下一定要去?”

姬桢点头。

谢见浓终于让开一步,道:“觐见陛下,须得卸了甲兵。”

姬桢闻言摘了剑,放于台阶上,谢见浓将她的剑拾起,抱于怀中,却在她身后跟着的谢见深与他擦肩而过时,将一把短匕塞在了谢见深手中。

谢见深一怔。

“义兄。”谢见浓低声道,“今日,只长公主一人,入内时解了剑。”

谢见深眸色愈沉,微微颔首,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