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便是没能再生个儿郎子。

终究是没能如愿。

然而，这到底是她同父同母的胞妹，是此后漫长的一生中，理当最亲近的人。

明氏道：“阿桢，你瞧这小东西，生得多么好，手脚都胖胖的，鼓鼓的，今后定是个聪慧康健的小娘子……”

她说着，手上却不停，然而，饶是有这双手，又有小女婴的手脚，都搅动着盆中水面，姬桢还是分明察觉到，有泪水，一滴滴坠入铜盆中。

“阿娘，”她艰涩地开口，“小妹妹要叫什么乳名儿呀。”

明氏一怔，手上一顿，吸吸鼻子，方苦笑道：“你瞧，我竟然将这样要紧的事情忘记了——碾玉，你去禀报郎君，请他先给小娘子，赐个乳名罢。”

婢女垂首应诺，正要出去，明氏又道：“杨侧妃是娩出了小娘子后，血崩身亡的。”

侍婢一怔，旋即道：“奴婢将这句话，也禀告郎君么？”

“要说的。”

侍婢应声离开，姬桢轻声问：“阿娘作甚说这个？”

“今天的事，你……就当你小阿娘，是难产身亡罢。”明氏大约也想通透了，道，“若是告诉外头的人，她是因意外身亡，小娘子是剖腹取出的，怕是要叫人指摘她不祥……”

姬桢抿抿嘴唇，她竟想着，若是这幼妹，当真不祥呢？

可再看看她被洗净了血渍的脸，她终究不敢说出这话来。

她还是个刚落地的小婴孩，以后长开了，该是白白胖胖可人意的小娘子，会拽着姬桢的裙带，娇声软气叫“阿姊”。

这样的孩子，不会不祥的。

最终，这小东西的乳名，被定做菩萨婢。

这是希图她好生长大罢。又或者，阿爷也信这孩子命中带了些邪气，想用这“菩萨”的名号，为她压上一压？

姬桢不知晓，但明氏将菩萨婢抱了去，说由她来抚养，半点儿也不嫌弃这孩子尚未落地便没了生母。

姬桢这才算安心些。

先前王府中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是各自生母养着的，明氏虽对他们一视同仁，可也意味着，他们都是庶子庶女。

亲王府的庶子庶女，虽也金贵的，可终究比不过嫡出子女。

小菩萨婢出生便记在了明氏名下，竟然算是个嫡女了。

姬桢却犹是忍不住想，若是小阿娘生的是儿郎子，只怕造化要更超过菩萨婢了。

但凡是有嫡子在，今后便能做世子。怀王府若是能得着恩荫不降爵自然更好，若是得不着，那孩子也该是个郡王。

只是……

“不是小儿郎也好。”夜里轮着沈衍值夜，他却低声与她说，“殿下可曾想过，杨侧妃今日出事，会不会是……有人妒忌她与王妃交好，又有个做了长公主的亲女儿，怕她再生个儿郎子，所以……”

姬桢霍然扭头，看着在正打开熏香的银球，往里头添香粉的沈衍：“沈二郎，你莫非是，有什么猜测？”

“臣想，若是由侍婢搀扶着杨侧妃，她便是绊着了，许要跌倒，也不至真从台级上滚下去。若是不摔那一下，便是受了惊吓，也不过是早产——侧妃不幸过世，并非因为难产，而是因为这一跤跌破了脏器，腹中出血不止。这或许是意外，又或许……”

姬桢瞧着他，低声问：“你可知晓，你这些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会如何么？我小阿娘已经不在了，若说此事是有人陷害，无论能否查到这布局之人，总有人要没了体面的。”

“体面，或可能的真相，殿下更想要哪一个？”

“这话，该与我阿娘说。”姬桢道，“我想要真相，可又有什么用处？要看……看她想要哪一个。”

沈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是了，阿桢不是怀王府的主人。

“你是怀疑林孺人吗。林孺人本生了阿爷的长子，可三郎前些日子没了，她醋我阿娘也是有的。若是她……”姬桢却问。

他“嗒”地一下，将象牙香球扣合，悬在熏笼内：“臣以为不该是林孺人，因为，林孺人已经没有儿郎子了。谁做世子，与她何干？谁是长公主殿下最亲近的兄弟，与她何干？”

姬桢一怔。

因为林孺人没有儿郎子了，所以，别人若是生了儿郎子，得了怀王府的世子之位，林孺人或许会悲酸，或许会羡慕，然而没有必要对她小阿娘下死手。

“更况今日，是林孺人先跌倒的。她磕在了假山上，撞着了头，臣方才去打听了，她仍然不曾醒来。”沈衍道，“撞着头颅，远比撞着肚腹可怕。今日若非杨侧妃时乖运蹇，她便是摔了，也不过是会早产罢了。而林孺人撞了头，一个不当心，却有当场丧命的可能。若是她要害人，也不至用自己的性命，去拼掉旁人的一个胎儿。”

姬桢忽然摆手：“你别说了，你让我想一想、”

沈衍低声应了，为她放下榻边垂下的素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