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2 / 3)

们来整理藏书,他们得了宿儒的赏识,能在京城扬名立万,甚至被皇帝陛下听闻在耳,邀请入宫,君臣相谈,从此直登青云——他们必会豁上性命努力做事的。

可沈衍……

沈衍的祖父倒算是文坛领袖,可早已当众被斩了首。他的父亲也算是名声在外,只是叛国投敌,这还不如死了。

沈衍自己更是半点儿没有继承到家族的文脉,竟然甘当一个阉人。

这样的人,也配要他们做这做那?

聪慧些的,纵然心中不服气叫一个小内侍骑在头上,可看在沈家藏书如此丰厚的份上,做事便勤谨几分,叫沈衍注意到了,便开口求恳他准自己抄上几册书去。

慵懒些的,却是每日里勉强分够三十卷书,接下来便只顾自己读,多一点儿活也不曾做——更有些傲慢的,指着沈衍的鼻尖骂他丧尽了读书人风骨。

沈衍虽也不是没法子——譬如次日便不准这样人入园分书,又或扣下他的工钱,再不然当场作一首诗,将那人讥刺到脸红脖子粗无言相对,看似是获得了暂时的胜利。

可他过得并不算欢喜。

他靠着一支足以将任何自忖有脸面的读书人骂哭的利笔,叫众人不得不承认这沈氏的家传到底不虚,连半大的儿郎子都这样能言善辩,因此得了几分威严。

也因给一名母亲重病急需钱钞治病的寒士资助了两吊钱,而得了稍许赞誉。

可相较在姬桢身边,与她说说笑笑,一起读书的时光,这日子实在是叫他烦心。

前世他何曾想过自己也有什么都不曾做,便名声扫地,辛苦经营,才能勉强换回一点点声誉的日子?

越是知晓旁人背后如何看他,便越是暗恨父亲。

这虽是大不孝的行径——可沈衍总是忍不住想,若是阿爷早三年便故去了,沈家或许还在。

阿爷一个人活着,却将阿娘,阿姊和他,统统推入了此生都不该承受的苦痛之中。

若是阿爷死在契丹,或许……

他这想法不敢与人说,便是他比旁人更恨父亲,也不能将这样的想法说出口来。

而姬桢每旬来藏书楼,瞧瞧他们做了的事,又问他可有遇到过什么麻烦时,他只咬咬牙,道是一切平顺,殿下不必挂心。

那会子,阿桢便会笑,说:“我便知道,你做什么都是能做成的。你若是千里驹,我怎么也算得伯乐了,是不是?”

这话叫他除却一个“是”字又能说什么?她欢喜便是了。

她还说,若是这样下去,不消今年年底,这藏书楼中的书籍,便可按类规整妥当。

今年先刻印两本古传的《诗再编》与《蒲阳集珠》,明年一本接一本地刊印,好叫那些珍奇孤本重现人间——“彼时便叫沈藏版?或是济海版?你觉得哪一样好听?”

沈衍道:“臣以为取‘济修’二字为好,这些书在藏书楼中放了上百年,并无人想到要将它们刻印出去,是以与沈氏无干。但若叫‘济海’二字,便叫人误以为是济海郡某位大儒手笔,显也磨没了殿下功劳。”

姬桢眸子一转,道:“既然如此,叫‘济衍’怎样?取我封号上一字,用你的名,好不好?我很是喜欢你的名,再者,重印古书,本就是推播文教的好意,这一个‘衍’字,很适宜的。”

沈衍心下一动:“殿下,若如此,臣……甚是惶恐不安。”

小娘子垂眸轻笑:“有什么好不安的?你只当这一个字,是取它原意便好——只是,只是我知晓,不能教你白白忙碌这许久,却一点儿都不报偿你……”

有她这一番话在,沈衍便是心中苦闷,也消弭了大半。

便是天下人不知他的名,不肯谅解他被父亲牵累的苦楚,阿桢能瞧到他的功绩,他也会畅意许多。

然而——许是世事总不如人愿,便在他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藏书楼下的书室内精心核校《蒲阳集珠》时,原先受过他资助,因此待他亲热些的那一位寒士,急匆匆来寻他了。

那人名唤李继,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瞧着更像个武人,却只说自己是个寒酸文人。

他踏入书室时,沈衍只觉面前一暗——连天光都被李继挡了大半。

待抬头,便见李继面色沉沉。

“李阿兄且坐。”沈衍放了笔,起身将案几边小炉上煮好的茶斟了一碗,要递给他,“今日怎如此早?”

李继接了滚烫的茶盅,却只在两只手间倒换:“愚兄……愚兄有一事,想着总该告诉沈内侍。”

“什么事?”沈衍上一回见他如此局促,还是听闻他每日出了藏书楼还要去给盖园子的宁王扛木桩的时候——那会子,丢了读书人颜面的李继,也是如此不安。

“……这几日,京中关于……关于令尊的事情,流言四起,沈内侍可听说了?”

沈衍心一沉:“关于……关于家父之事?他,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