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2 / 2)

若是太子不曾在这场痘疫中几度垂危,陈皇后对金氏也不会有那样切骨的恨意,听着姬桢的话,也不见得会这样快便下定了决心。

那种恨,她再明白不过了。

她如何能忘记,戴着面巾、用帕子裹着手和头发,在殿中陪伴昏迷的夫君的时日?

那些夜,有多长啊。

宫漏一声声轻响,绞着他浑浊的呼吸,烛火摇曳,因痛楚而蹙起的剑眉下压着浓重的影子。

他的身上,先是红疹,再是肿起的水泡,里头沁出瞧着便叫人心惊的脓水,然后溃烂——一身上下的细小血口子,什么熏香都压不下去的腥臭气息。

她的心在死活之中煎熬,她想,若是太子真的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呢?

成婚数年,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嫡出的孩子。

他太忙了,夫妻二人纵然同床共枕,也常是只说几句话,他便沉沉睡去。

可那不是没有情意啊。

若是太子没了,她也跟着去。

她无数次摸摸自己藏在衣裙中的匕首,那匕首很锋锐,一下子,就可以扎破心脏。

不会太疼。她想,在每一个他的呼吸变得浅缓、浅缓得几乎寻不出的时候,她便想,也许是时候了。

她原以为自己命中当有此劫,本已悲伤万分地准备接受任何结局。可是,皇后差来的嬷嬷,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原先有多少悲伤,如今便有多少抹不去的愤怒。

她那把匕首,最后是捅进了金贤妃的胸膛。

那一天,金贤妃原还在当着许多姬氏宗室耆老的面,举荐八郎即位,理由竟是太子重病,未必便能承应江山。

这女人真蠢,蠢得读不出那些老亲王、老太妃平静面容下隐匿的愤恨。

皇后敢召集宗亲商议皇储即位之事,怎么能不先做好万全的打算?怎能不将金氏的阴谋暗暗与宗室长辈们透个底儿?

在金氏得意洋洋吹鼓八皇子时,杨皇后坐在主位,面上八风不动。

待见殿外人影晃动,才扬声问:“是太子妃来了么?”

“是。”宫婢们应声。

“请她进来吧。”

陈氏迈步入殿。宽大的衣袖里,藏着一柄利刃,麻白色的孝服中,包裹着一颗宁可与金贤妃同归于尽的心。

就在那一天早上,太子醒了,虽然疲惫,可高烧已退。

索了镜子来看,还对她与侍女笑道:“孤的相貌,今后怕是不成了。”

她们不敢告诉他,他的父亲已经晏驾。

可她敢亲手推倒挡在她夫婿和皇位之间的最后一堵墙。在她走进殿中的时候,她想到的是太子今早醒来时疲惫的笑意。

他的笑,是她心里的火,灼烫又疯狂。

她走到金贤妃身前,道:“什么‘选立出过花的皇子才能免去再遭国丧之忧’,金贤妃,你费尽心思将痘疫传入宫中,想害死太子殿下,想吓着皇后殿下,想让宗室让百官相信你那残暴无德的儿子,能做这天下之主?太也可笑了。大周列祖列宗保佑,太子殿下已然大安,你这梦,再也不比做了!”

金贤妃讶然:“大安?这才几天,便能……”

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她捂着胸口,手死死抓住太子妃的手,唇角溢出血来。

太子妃将自己的手抽|出,在她垂死的目光中,握了贤妃湿凉的手,让它直接搭在匕首柄上,再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摆上去。

做成她自己拔刀自尽的样子。

“贤妃……肯追随先帝而去啊,”杨皇后眸光转动,徐徐舒出一口气,“虽说不知是畏罪而自尽,还是因贞烈而殉主,到底人也不在了……嗳,罢了,罢了,且不提她。太子妃,太子的身体,大安了?”

“是,殿下今晨已醒,只是,阿爷……大行皇帝之事……儿不敢与殿下说。”

“你们不好说。”杨皇后叹声道,“我去与他说。既然他好了起来,这大周江山,便要落在他身上了。”

此刻再无人有异议,待太子恢复几日便办登基大典,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

而陈皇后现下想起那一幕,想起金贤妃的眼神,胸中痛恨犹不曾减弱。

若是太子没有挺过去,会死的就是她和杨皇后。

“阿桢说得对。”她定定神,决然道,“我会与太后殿下分说此事,断不能让居心叵测、祸乱社稷之人轻易逃过惩处!”

“一定要为在此次痘疫中枉死之人伸冤,阿嫂!慢说他们,便是阿桢也险些见不到你了……”姬桢用尽全部力气,抓住陈皇后的手。

一向温柔娴雅、轻言细语的陈氏,这一刻,眸光中仿佛闪过刀尖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