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财物以安抚宽慰，百姓们何不安居乐业？便是有冤屈，也要想法子告状，何必铤而走险造反呢？造反可是无论因由如何，都要凌迟的重罪。”

姬桢噙着口唇，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沈衍说的皆不是“道”，却是最好用的“术”。

前世她闭目塞听，实在不晓得外朝的事儿，纵然弄到正在编修的《周史》看，那里头对她伯父、父亲和阿弟的描述，也叫人丧气。

穷奢极欲，颟顸无能，宠信奸佞，吏治败坏……

她读着那些字儿，心头便像是被刀割着，隐约还有一丝不平。

若说只姬氏身为皇族，罪孽累累，必将为江山倾颓以血相偿，也便罢了。可京中的高门，天下的官吏，在故朝时，谁不是穷奢极欲？哪家不曾欺凌百姓？吏治败坏，是皇帝教他们败坏的么？不都是这些官吏，自己乐得“败坏”么？

可沈家兵不血刃得了大周江山后，他们还是原样做官呢！怎么不将他们都杀尽了？

莫非他们全能改邪归正？怎地这会儿，换了个皇帝，百姓便不再“民不聊生”？

原来其中有这样缘故。

或许大周的天下并不是非亡不可，那些官吏，修理敲打一番还能用。

只是……

只是沈氏篡位得逞后，周帝便只是平庸，也必须被称作昏聩。

而沈弛沈衍父子，自己便是从臣僚起家，也很是清楚该如何策命群臣用命，又在百姓中赚足人望。

被盖在锦被下的手，重重掐了自己的腿一把，她再不敢往下想了。

沈衍敢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是试探她？

因蹙着眉头，摆出思索神情，想了又想，方卸去面上紧绷的力气，露出笑容来：“我想明白啦！”

“殿下明白什么了？”

“便是一架破车，修一修也总还能用一段儿的，”姬桢道，“若是能把坏掉的部位及时换掉，便是一次只换一个部件，这车也还能用很久呢。”

说着自己滑进了被中：“既然不会有事，我就放心了，我要就寝啦——你在这里睡，还是下去睡？”

沈衍看着笑意灿烂的她，心道自己许真是想多了。

若她也是因记得前世才“颖慧过人”，今日提到的废君、弑君诸事，便都是在她心上捅刀。

可她听到那些话时，虽也不悦，却也没什么伤痛。

她就是想知道，大周江山是不是稳固罢了。

“臣下去睡。”他说。

却被她拉住了手，她慷慨地让出半边床给他：“就在上头睡罢！要不是你给我讲这许多道理，我今夜一定睡不好的，这就当做，是给你的奖赏。”

奖赏？

“地上多凉啊。”她又描补道，“大不了你明日早上再下去，嗯？”

沈衍笑了笑，点点头，在她身边躺下。

“你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还在小声道，“你也别同别人说我问了这些……阿娘说过的，我是公主，许多事情，不能操心。”

沈衍转眼看她，她脸上的笑意，似是有些无奈。

“殿下还小，待殿下长大，情势不知如何呢。若是殿下想替江山社稷操持，不若先做些能做的。”

“我能做什么？”她问，想了想，兴致勃勃道：“我们去清理你家的藏书楼罢！虽然咱们不知里头还有没有禁书，但照你先时说的话，那些禁书反倒有意思！”

“出了《五朝史语》的事儿，现下多半是没有了。”沈衍道，“陛下或是太子殿下，应当会差人去清理的。不过，不被禁毁的书，应当总是更多。”

“那我们下个旬休便去！”

沈衍点头应下，他喜欢瞧着她欢喜的模样。

多可爱的小阿桢。

下一回旬休？今日便是旬休，姬桢去了东宫，五皇子和八皇子也回宫一趟，如此算来，下一回旬休也要等九天呢。

可姬桢第二日起身，便迫不及待地安排人过去清扫府邸：“最要紧的是将厨房备好，我们在那边用午膳，不回来了，好省些辰光呢！”

“殿下若是习剑也有这样踊跃，想来陆小娘子是不会凶您了。”东星忍俊不禁打趣道。

“我又不是很爱习剑……”姬桢说着，眼睛还朝门外瞄了瞄，仿佛生怕被陆仪娘捉住，“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怎么没来呢？”

“难道殿下还盼着她来？”东星道，“要么，奴去替殿下问问？”

“不去不去。”姬桢连忙摆手，“她难得睡过头了罢！不要吵了她！”

此言一出，屋子里头人人都笑。公主殿下是怕人吵着了她的友伴？

她分明是乐得偷懒！

因能偷懒一回，这一早晨都过得轻快，直到沈衍提了姬桢的书本笔墨，准备一起去闻悦堂。

姬椿也出来了，只仪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