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捉虫)(2 / 2)

着他们在离她五十丈外,便开始勒马减速了。

他们应当是来见她的。

果然,马队在她面前十步外,整整齐齐停下了。

为首的校尉,率先跳下马来,背后披氅在夜风中甩出一角干净利落的赤红。

他甲胄在身,无法跪下,只拱手行礼:“臣金吾卫北衙振武校尉叶缮,拜见殿下!方才滋扰灯会的小贼,已然俯首就擒,然则其人似有诱拐孩童妇人之行,又尚有党羽在逃,金吾卫将士与怀王府卫士正在追捕残贼,定会给京中百姓一个交代,也请殿下稍安!”

说着便向她展开双手,掌心中果然躺着那枚荷包。

青碧色的,刺了江中苇洲,还打着银头绺子。

姬桢瞧着这荷包,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似的,一时却想不清。只先道了多谢,唤谢见深来认。

果然便是这个。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一回,东星的银约指可是能赎回来了,也不至于要将那灯谜摊子上所有的花灯都拿回去了。

因向那校尉笑道:“多谢……校尉尊姓大名?方才周遭喧闹,我不曾听清。”

“臣名叶缮,系金吾卫北衙振武校尉。”他恭声道。

叶缮?

姬桢“哦”一声,道:“你也抬抬头,好叫阿谢记得恩人长成何等模样。”

叶缮听闻,只觉这也称得上“恩人”,仿佛有些好笑,却还是依言抬头。

而那一霎,姬桢唇边笑意,却是一僵。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可瞧着这人的脸……

他不曾蓄须,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眸湛湛然映着满街灯火,分明是个英挺少年。

原来他年少时,是这般模样啊。

她舌尖抵在上颚膛,一时间心思翻涌,还撑着一脸的不动声色,点点头。

谢见深接过荷包,自然千恩万谢。

而叶缮便如旁人一般,不大看得上内侍,可伸手也不打笑脸人呢,更况这位谢内侍说话委实好听,也露了笑容,客套了几句。

手中便被突然塞进来一锭沉甸甸的东西,谢见深笑道:“咱们也不好耽搁叶校尉带着健儿们办差,只是劳烦诸位深更半夜,顶着这严寒奔忙,茶钱总该是咱们付的——便当是为京中被他们祸害的百姓,谢过诸位了!”

这话说得漂亮,围观百姓们先前听到叶缮叫姬桢“殿下”,便不肯走了,纷纷凑着看热闹,而听到这内侍自掏腰包,替“他们”谢金吾卫将士,更是纷纷鼓噪喝彩。

叶缮年少,何曾经过这样的场面,登时闹了个红脸。

他还没来得及看手中那物究竟是什么,只朦朦然想起上司说过,内侍这玩意儿最是爱财,可不能接他们的银钱。

连忙要将那东西塞回谢见深手中:“事涉京城百姓安危、人心稳定,咱们原也该竭力施为,正是职责所系,岂敢要内监犒劳?您便不必客气了,咱们还得跟着去捉贼,就……”

他甚至没看清楚谢见深是怎么凑上来的,只觉有人从他耳边吹来一句话:“小叶校尉,这是规矩。你若不拿,不给弟兄们分润些好处,下回谁还听你的话?”

叶缮头皮一木,定睛再看,谢见深还是一脸笑意:“也不值什么,只是各位如此辛苦,咱们岂能当看不见——您听,百姓们怎样说?且拿着吧,咱们也不好耽搁您带着人办差事。”

叶缮面上的皮肉都不知该如何摆弄,他甚至望向姬桢求救。

姬桢嫣然一笑:“拿着吧。便是边军打了胜仗,百姓们也会杀猪杀牛劳军的,今日咱们拿不出猪羊来,一杯热茶总还招待得起。”

叶缮这才敢接银子,肃然道:“臣多谢殿下赏赐,定不负殿下与众百姓所托——臣告辞。”

“去吧。”姬桢道,见他转身,大踏步走向坐骑,才忽然想起一事,“叶校尉!”

叶缮立时转身:“殿下?”

“若是无妨,待贼人尽数落网,差人去怀王府,或是东苑,送封书信,也好让我与百姓们同贺。”她笑道。

叶缮拱手,声音清脆:“是!”

眼瞧着他翻身上马,带着金吾卫卫士们远去,姬桢方笑问谢见深:“给了什么?”

“二两金子。”

“哦,成,也不算失礼。”她并不知晓二两金子究竟能做什么,只随口道。

可在上马车准备回王府时,她却听得霜葭低声对谢见深道:“作甚给二两金子,慢说吃茶,便是一桌好席面,也尽够了……”

姬桢耳朵一支,便听谢见深答道:“那荷包,于咱们是十两金子都不换的。”

霜葭啐他一声,掉头赶姬桢与东星的脚步。

而姬桢忽然就想清楚了,那只荷包到底因何而眼熟——因荷包上,那沙洲上的离离芦苇,分明就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