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好字(2 / 2)

偏生他现下,周身上下摸不出一个子儿。

只能伸出手掌,看阿桢把那些叮当响的好东西倒在他掌中,因她捧得多,只好将原先收在身后的右手也伸出来,这才不曾掉一两枚在外头。

可之后,阿桢还不走。

她眼睛照着沈衍身上一转,“你没有荷包么?”

“……平素用不上,宫中发的衣裳里,也没那个。”沈衍这回有些脸红了。

他原先只想着,做内侍也不过是挨一刀,能在跟前陪着她饮食起居,护她一生周全,于他而言,虽有诸多心下苦涩之处,却也是一件幸事了。

哪里晓得来她身边的第二天,便发现自己只能给她添许多麻烦。

慢说身上没有装钱的荷包,便是他屋子里,大家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小内侍,也没有谁有一个装钱的匣子。

姬桢一皱眉头:“东星!”

东星立时从自己袖笼中摸出一个青缎荷包来:“殿下,仓促里没别的,就这个吧。也是应赏用的,外头虽糙了些,里头还有些个银角子呢。”

姬桢亲手接了,眼看沈衍双手捧着那些个玩意儿,便自己打开了那只荷包,自他掌心,将钱币和小金银锭子抓了,放进荷包里头:“喏,系着罢。你跟在我身边,怎么能同那些扫庭院抬水劈柴的小子们一样呢?那不是叫他们瞧不上你么?”

她动作间,手指轻轻挠过他掌心,痒酥酥的。

然后将那个荷包放在他掌心里:“过几天,我再安排针线上做个好的给你!可这个是我亲手给你装的荷包,虽然做得粗糙了些,可也别嫌弃啊。”

“臣怎会嫌弃?”沈衍瞧着那么灵动的小公主,心中暖暖的。

她会说话,会生气,会告诉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这般模样了。

她这样可爱。

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前世没那许多不得已,他们早些要儿女,能不能也有这样一个娇憨爽直的小娘子?他死前已经有了小孙女,那孩子若是长大,会不会和阿桢这会儿一样?

只是总没有回头路走,他们两个能生养的时候,并没有这些“若是”,她一月一回,总是准时见了癸水。

难免委屈。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女呢?我都请医正帮我调养了。”

“阿衍,我若是一直没有孩子,你怎么办?”

那会儿只能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温声安慰,说只是没有儿女也无甚大不了,再不然,同兄弟们过继一个也成。

便是知晓原因,也没法告诉她。待到后来他阿爷篡位了,她就连这些话,都不说了。

便是他求欢,她也红着眼睛把他的手推开。

“您有齐良娣,也有良媛们承徽们……她们都能给您开枝散叶,妾却不能。”她低声道,仿佛口中含着冰,每个字儿都凉意森森。

“我只想和你一起,不图开枝散叶。”

“您没有儿女,宫中妃嫔却纷纷见喜,这样下去,太子之位还能坐稳么?若是坐不稳,是要见人命的。”她的声音像从冰窟里拿出来,冷飕飕的。

虽然最终也还是坐稳了——他阿爷死的时候,弟弟们也都才一岁出头,还个顶个的体弱多病。纷纷夭折,也无人敢疑他。

可他那一世,也就只有沈致一个儿子,是她用她的命,给他换来的一条血脉。

那时不知她会死去,若是知晓,他怎会愿意用她的生命去换一个子嗣。

“不嫌弃,你倒是系上啊。”姬桢瞧出他在出神,并未上心,只脆生生道。

便见他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的腰带上系荷包——从前哪里自己系过荷包,折腾了好一会儿,还是挂得不甚平整。

姬桢摇摇头:“沈二郎,你不成啊……不过我也不会,说不准还不如你。罢了罢了,是这荷包丑,不怪你。”

沈衍脸一红:“臣今儿回去,同人学一学怎么系荷包。”

“那不要紧,你左右是要升官儿的呀。”姬桢道,“等你做了五六品的内监、大监,有的是人帮你打点这些小事儿——对了,你可还能写字么?书桌上有纸笔,你写几个字,给我瞧瞧罢。”

沈衍倒不推辞“写字”的要求,他便用姬桢的笔,在玉版纸上顺手写了四个字,却是“道不远人”。

姬桢凑过去看,竟惊叹出来:“沈二郎的字,写得真好!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字的?若不说,我只当这一手字练了总有十多年呢,更况,你的右手还受过那么重的伤……”

如今也还能看到。沈衍的右手上,爬满如蛇如蚓的伤疤。若不是她点了名要他来,单凭这一只手,也不能入宫的。

沈衍手下墨笔一顿。

姬桢嘴角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