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移门外竹林里的淙淙溪流还在单调作响，让我厌烦。此刻我倒是更愿意封锁住一部分我的听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这幅尚未完成的字画上。

我其实不真正需要自己动手挥毫泼墨。事实上，笔杆会自己动起来——在我的操控之下。但由于这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反倒让我想自己动起手来。

这好像也是一个人很久以前说的话。但是他的身影和其他的记忆纠缠在一起，我分辨不清，也不愿意去弄清这几百年前的旧事。本来就是这样，要是我没了兴致，现在完全可以将这幅字画付之一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非完成它不可。

毛笔在纸张上滑动摩挲的颤动让我感受到真实。这可能是唯一真正的理由。太孤独，会有失真之感，至少我是如此。

我的耳朵会接收到很多我并不想接收到的声音。我可以听到十几公里外的蛙鸣，或者风拂过纤草的微响，但是现在都只是噪音而已。当下没有什么比完成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但准确地讲，我现在并不是真正的独自一人。在我所处的景山之外，其实存在着算不上生物的东西——也就是“妖怪”。尽管没有谁敢靠近我，但我仍然可以感知到它们令人恶心的吐息。

把门拉开得大些，我起身走出屋子。衣裾在地面上被拖曳，和木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像毛笔在纸面上滑动一般。

殿里的院子就和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前一样。庭院中的一棵槐树，还是我亲手种下的，虽然现在已经几乎停止了生长，呈现出沧桑老态。但我仍然记得种下它的那一天，一抹嫩绿的生机让这整个院子稍微不那么死寂。

奇怪，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倒是记得很清楚。但是要说我对这棵树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那是谈不上的。

我的真实已经在时间里消逝殆尽。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的无非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弥补。其实我的真实早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就被我自己给舍弃了。

我是一种叫麟的瑞兽。但其实我可以是任何形象，并且只需要想想就能做到这一点。我体内的器官只是摆设，可以在下一秒钟消失，眼睛的大小瞳色也能随便变换。我的头发，身形，都是如此。但是这样的变化会导致不小的问题——我应该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反而无法回答了。

我的记忆源头是模糊的。是被谁隐去了这段记忆吗？还是我自己无意识地选择将它忘记？我想发掘，但很多时候当我的思维触及到这一层时，我自己也会回避。

我已经或多或少放弃了对真实的寻找。可能我已经习惯了某种意义上的虚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