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佑睡的并不安稳，醒来时，冯宝川正坐在案桌后有条不紊的处理这几日堆积的政事，下首坐着几位心不在焉的心腹大臣。

张太岳和谢一斗赫然在列，谢泠不在。

听见声音，众人起身朝宁佑行礼。

宁佑摆摆手，扶起行虚礼的人，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怎么把谢御史踢走了，他知道了该多伤心……”

冯宝川皮笑肉不笑道：“没办法，奴婢小肚鸡肠，见不得迂腐的老头。”

谋逆这事儿，告诉谢御史干什么，来添乱吗？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向来向着姓谢的老头：“咱家都跟他们交代完了，你的那个田亩改税，女子科考，即使……他们也会继续下去。现在没他们什么事了，你让他们赶紧滚蛋吧。”

宁佑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见他面色缓和，宁佑才转回身去，平静的和殿中每一位臣子相视：“诸位大人，如今历经数年纠缠，孤与两位王叔的恩怨已无法分清，行至今日，孤此身再无退路。然，诸位与孤不同，若明日走出来的是孤，那么今后，孤与尔等，君臣执手，共求海清河晏，但若走出来的他人……”

宁佑抿了抿唇，从容笑道：“还请各位为天下百姓苟全性命。”

台下的臣子顿时眼眶红了，齐齐跪地哀声痛哭：“殿下。”

宁佑眼眶一酸，挥挥手，“诸位走吧。”

“臣不走！”

“臣虽年老体衰手脚无力，但也能为殿下挡住一二刀剑！”

“臣也不走，臣还会学过几分三脚猫的功夫，臣，臣舞给殿下看！”

宁佑不忍直视的制止了四肢不协调的礼部侍郎，挥挥手：“走吧，大明山河，两京十三省的百姓还在等着你们，等着你们能让他们吃饱饭，走。”见无人所动，宁佑闭上眼，厉声疾斥：“走！”

再不走，孤就要放掌印了！

张太岳一瞬间落下泪来，他行了个大礼，起身朝外走去。

大明山河……永在。

谢一斗是最后一个。

她猛的上前抱紧宁佑，“殿下，其他人能逃，臣可是切切实实的太孙党，朝野皆知，抵赖不得，殿下若不能胜，臣就只能被秋后算账了。臣还没有戴过红花，骑过大马，没有赢得满城红袖招，殿下你可不能死啊，哇。”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埋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宁佑拍拍她的肩膀，眼眶发红：“琢玉，孤不会死，孤还要看你踏花游长安，孤向你保证。”

直到谢一斗也抹着泪离开，整个大殿瞬间空了下来，宁佑缓缓的矮下身子，坐到玉石台阶上拍了拍身侧，高大的男人第一次如此顺从。

宁佑执起他筋骨分明的手，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衬着他手背鼓出的青筋，让人心头火热：“宝川，孤今晚要是死了……”

冯宝川下颌紧绷，反手握紧她的手心：“成天胡说八道，就算要死，咱家也会死在你前头！”

宁佑点点头，看着他出神半响，猛然用力抱住他道：“是，我还不能死，我还没能彻底得到你的身子，当了鬼，岂不是整个皇宫都是我的怨气？”

“……”冯宝川要拍她后背的手停在半空，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她扔出去，也不知道宁佑为什么对他这具破败的身子这么感兴趣……

想起那天晚上被她逼迫验身的场景，一时又恼又气，忽略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失意，冷笑一声，忘了便忘了，但她要是胆敢再验第二次，呵。

*

朱红金钉的大门在朱成瑾的面前缓缓打开。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砖一瓦，眉眼怔忪。

忽然，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跑步声，一个抹着鼻涕的幼童撞开他，猛的扎进前方男孩的怀里，男孩病弱，被他撞的一退，却连忙拍着弟弟的后背，拿出怀里的点心。

点心已经碎的不能再碎，男孩很是懊恼，但好在即使是碎的，弟弟依旧止住了哭声。

景色一变，有和鸣的乐声从青石尽头传来，已长大成人的青年顿了一下，随后沉默的走至桌旁，见他到来，病弱的男子停下手中的琴笑着起身，而他身旁的女子却瞬间揪紧了琵琶的弦，温顺的福身退下，途中始终垂着头，一眼未抬。

她……从来都是不理他的，视他如洪水猛兽。

是不是只有当着天底下最金贵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只差一步。

青年看向他大哥身上的四爪金龙。

七年了，这七年间他从未踏足这里一步，却在梦里走了一遍又一遍。

从幼童走至青年，走到这里断壁残垣。

而如今，走到它新的主人面前，青年也有了藏在黑发里的白发。

宁佑面色冷淡的看着台阶下的人，两人无话可说，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只是如今顺王单刀匹马赴会，便是放弃了所有的谋划，她暂且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