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热日炎炎(1 / 4)

那山杜鹃 白米石 3234 字 4个月前

雪峰县地处中亚热带季风区,四季分明。放暑假没多久,就到了盛夏时分,天气越来越热。太阳刚从北回归线往南走不远,江西、湖南大部分地区处于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区域,大气高压气旋的高压脊在这一带徘徊,天气酷热,经常会出现35℃以上的高温天,超过40℃的高温天也很常见。

文修站在门前的大树下,午后热辣辣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摇晃着,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树上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哀鸣着。远远的田垄里的早稻一片金黄色,像滚烫的玉米面一样,在微风中起伏滚动。风中弥漫着一股从水稻田蒸发出来的烂泥味,文修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远远的,一头大水牛在蓼水河边慢慢走着,边走边吃青草。水牛不时甩动尾巴、摇晃脑袋,应该是有好多吸血的牛虻跟着。水牛身躯侧面,不时现出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这是谁家的小孩呢?”文修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是白宗完。白宗完是宗字辈,文修比他低一辈,应该管他叫叔。

“热日炎炎农民忙,

家家户户谷满仓;

墙上喇叭一声响,

全都成了统交粮。”

文修脑海里不禁跳出这首诗来。据说,这是宗完叔五岁时做的诗,文修那时还要再等两年才出生。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太阳快落山了,天还是热得很。在村中央的大晒谷坪,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三三两两,或蹲或站,端着大海碗在吃饭。大海碗里的饭菜都堆出一个小山尖尖。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偶尔有人把筷子伸到旁边人的碗里夹一块肉或一把菜,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骂声。

晒谷坪的东南角有一口古井,全村人都从这口井里打水。传说这口井原来是一庄户家里的。这个庄户夫妻白天给地主家种地,晚上就从地主家借一些大米酿米酒,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来用米换酒喝。酿酒剩下的酒糟还可以喂两头猪。不分天寒地冻,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天睡不了三四个小时,一年四季辛苦操劳,可家里还是很穷。

后来,有一个梅山里的老神仙知道了这个情况,觉得他们太可怜,就施展法术,把井水变成了米酒。庄户每天都能从井里打出米酒卖,没过几年,就过上了好日子,还乘一年大旱,地主家都要卖地买粮,就从地主手里买了几块好地,还雇了两个长工。

一天晚上,庄户妻子跟庄户说,这井是挺好的,能天天出来酒可以卖,可就是没有酒糟喂猪了,这几年吃肉都还要去张屠户那里买。

这话被那个老神仙听到了,他很是生气。于是,井里的酒又都变回了水。老神仙还在井边石头上留下一首诗:“天高不算高,人心才算高;井水当酒卖,还嫌猪无糟”。

再后来,这个庄户人家绝了后,村民们一起把这口井扩建了一些,成了公用井,那块神仙留诗的石头也在扩建中不见了。

那天傍晚,大家正在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着,刚吃完饭的小宗完把碗筷放在井旁,爬上半米高的石砌井沿站着。微风中,清澈的井水轻轻拨弄着小宗完的倒影,两条精瘦的鲫鱼在宗完倒影中悠闲地游着。小宗完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念出那首诗来。大家一听,纷纷称奇,都说不简单:白宗完肯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啥?什么''热日炎炎‘?”只有文修的堂23爷爷很不以为然。23爷爷朝白宗完走近两步,干枯的右手握成拳头,再微微伸出弯曲的食指与中指,圆睁着眼,狠狠往白宗完的头上磕去:“吃我一个爆栗子!”

宗完父亲蹭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端着的大饭碗晃掉了。还好23爷硬生生收住了手劲,指头轻轻地落在白宗完头上。

“是''赤日炎炎''!”23爷顿了顿,抬头向大家说道,“赤与热都搞不懂吗?赤,红色也,赤橙黄绿青蓝紫,说的就是红色。”

23爷是1949年在老雪峰中学高中毕业的,高考成绩不理想,没考上大学,计划着来年再考。当年10月7日,雪峰县迎来了解放,23爷就回到村里。1951年,白石村办了白石小学,村里的孩子终于可以就近上学了。当年12月,全县开展扫盲运动,大队书记就叫23爷去做了耕读老师,那种白天种地,晚上抽出两个小时教村里文盲识字的老师。

1952年清明前后,23爷的父亲被民兵从山里抓了回来。他是1950年跟着一个国民党中将师长的“西南联军”跑到雪峰山里去的,“西南联军”很快就被解放军击溃了,23爷的父亲就在山里跟着土匪东躲西藏。这次被剿匪民兵抓了回来,没过多久就被押到村前鱼塘后面的山坡边那个简易刑场枪毙了。一起被枪毙的还有以前的保长、土匪头子等好几个人。

那一天很多村民都跑去看热闹,围了好几层,很多小孩只能骑在大人肩膀上才能看到刑场的情况。23爷也去看了,回家后没几天就疯了:整天蜷缩在破棉被不肯出门,看到人进屋就用棉被蒙上头,急急喊“别毙我!别毙我!”

大约半年多后,23爷慢慢正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