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大雪凄迷朦人眼，寒风呜咽回旋。京都的风雪冽冽如刀，冰冷入髓，不存半点温润软绵。

紫垣宫仍旧灯火辉煌，却照不暖上邑城的人心。

须臾立在勤政殿的门道里，伸出脖子向外面看了一眼，一缕寒风像蛇一样从衣领口溜了进去，他狠狠打了一个冷颤。这天寒得直让人心悸！

圣上已经多年未曾深夜召见内阁元老。如此急迫，想来事态已是严峻之极。

殿内正燃着西延国进贡的瑞炭，暖烘烘的，与门外截然是两重天。

太景帝盯着大殿偏角炉中那幽幽的蓝光，神色莫测，眼若寒潭幽深。那冰蓝色的光明明看起来是冷光冽冽却炙热迫人。倏尔，目光转向案前的那两盏九微灯，灯火盈盈闪闪，暖色融融，却毫无半点热气。

“秋卿，朕听闻，近日来京都舆情甚炙，可谓是热火朝天，不知可有将那寒风冰雪化去许多？”

圣上音色平平，面带微笑。却让秋令扬直觉背脊一寒。

“臣有罪，未能为圣上分忧！”站在大殿中的翰林院承旨秋令扬急忙敛衽跪下，脸上到也没有十分惶恐，却是一脸的决然。“圣上，请降罪！”

惊马案未明，又遭罕见风雪灾，一时流言乱窜又牵扯上司马家族，搅得整个天子皇城人心惶惶。秋令扬感觉此时的京都就像一个大漩涡，一失足就万劫不复。

在进宫的路上，须臾大监便命人提点过，勤政殿里圣上已经摔了三套玉茶盏，已经数日未回太极宫，多日来衣不解带宿在勤政殿里。

“起来吧！如果治你的罪可解京都之困，朕会毫不犹豫立马治你个十条八条的。”看秋令扬一副英勇就绝的样子，太景伸手摩擦着玉几上的那黄玉镇纸，有些倦怠的说道。

太景帝少年将帅，能征善伐，奇谋善断夺得天下，上位后文治武功，恩威并施，让天兴一度至鼎盛之期，被称为“景盛之治”。怎奈三五年光景后，国政冗沉，政令难施，已经积重难返，及位不过十二年，在治理国政上渐显疲态，有些力不从心。如今，这位未及知命之年的帝王，心若幽潭，越发深不可测。

秋令扬蓦然抬头看向龙榻上的太景帝那张因为这场雪灾淸减了不少的俊美脸上，那双利目正用一种隐晦不明的眼神如同鹰隼般盯着自己。让秋令扬只感心底寒意直生。

“谢主隆恩！”秋令扬拜谢起身，立在原地。一时揣测不出圣意，不过看这位帝王先抑后扬惯用的手法，料定接下来的事情不会那么好办。

太景看了眼眼前这位年近六十两朝元老内阁重臣，天兴立朝以来，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江南大才子，一身素袍，清矍儒雅，江南那种表面文弱内在强韧的傲气被蹉磨出厉厉风骨，亦让满朝文武敬畏。由于言语犀利，又束身自修，以致门生稀疏，倒是在朝中独立起一股清流走派。

“今日申时，延平门已经有灾民抬着尸体撞城门了，秋卿可知晓？”太景帝面色灰暗，幽然道出。看向门庭处，挥了下手。

须臾急忙进殿，奉上茶水。太景帝轻轻啜了几口，却久久未放下手中玉盏。

秋令扬心一钝，脸色瞬间变得灰沉。“臣亦刚知晓！”

谁也未曾料想到，短短数日，延平门外灾民之数从区区数百人会急遽上升至数万人。如此之快，数量如此之大的锐增杀得朝廷措手不及，只得封城。

上邑城位于□□北方，北方地瘠物稀，历朝粮草多出于南方，如今江河封冻，一下子断绝粮草后继，就算国库有囤积，也难当京都千万人口长久，更何况城外还有几十万大军和数万灾民，嗷嗷待哺。若持续三月余没有粮草充继，京都危矣！

“朕记得秋卿家眷都未在京，一直留守在江南慈溪是否？”太景放下手中的玉盏，开始拨弄起另一只手腕上的那串血龙木珠串，语调依旧是不起不伏。

秋令扬不明所以，只是恭敬而答。

“回禀圣上，家母多年卧病不起，臣膝下一子一女皆留在她身边侍疾，内子不舍儿女亦留下，这皆在□□律法之中。”

“朕还当是秋卿家属是流连江南美景，不喜京都？”太景轻笑出声。

秋令扬心中一紧，“臣等不敢！”

“朕听闻江都清浅繁花似锦可比京都，更听闻了清浅四大名楼的旖丽风光，甚为心慕。不知秋卿可有去过？”太景起身走到秋令扬面前，突然面色凛然，直盯着他，似乎要更清楚的辨别他所说是否真假。

“去岁省亲之时，臣的确想去天雨流芳阁，后因家母病重，未能达成所愿！”秋令扬坦然以对。

太景蹙紧的眉头骤然放松了下来，“既是如此，朕特恩准你即日归家侍疾数日，回家之时顺道去清浅观瞻，了此心愿。”

秋令扬心下骇然！不曾料想自己是如此轻飘飘的被天子推至风尖刀刃上。

看着一脸震惊的秋令扬，太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对着门庭，“传令枢密院少使，命他即日护送秋阁老出城至上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