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式微式微(1 / 2)

“顾少卿果真爽快,”高尚闻言自然是不免微微笑了起来,言辞之中却仍旧是意味深长,“不愧是当年陛下攻克洛阳时,长歌弟子中的最识时务者。”

这番话无非又是在提醒顾清濯,他的所作所为长歌门早已容他不下。

“高侍郎总爱说笑。”顾清濯自是不会一板一眼地回应他这番试探之语,仍旧只是客套地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事若有进展,下官定当禀报高侍郎。”

“那便是有劳了。”高尚又是深深看了顾清濯一眼,方才徐徐起身笑道,“听闻顾少卿素来好静,本官便不扰阁下雅兴了。”

顾清濯乐得清静,便也起身长揖聊做道别:“高侍郎慢走。”

待得高尚被等在雅间外的仆从簇拥着离去,顾清濯方才长叹一声,轻蹙着眉头默然收起了棋盘之上的黑白子,而后亦是举步离开了茶楼,不紧不慢地向着大理寺官署而去。

虽说此事是因苏沉璧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应对之策而生,但如今情势之下也是无法可想,若暂且搁置对叛徒的处理,来日难免又要闹出半年前一般的风波来。

好在由今日高尚的言行而观,他多半也只是心中起疑而无实据,既是如此,在大理寺经手案卷时,一切仍有转圜之地。

顾清濯出得茶楼正门后微微仰首,见那挂在天边的夕阳已渐渐地不再刺目,街市之上原本便已十分稀落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天色将暝,市坊井然的洛阳城在这余晖之中,虽无昔日的血色,却仍是显出了些许寂寥颓败来。

总归又令他无端忆起城破的那一日。

——

彼时天色方晓,顾清濯送走其余同门后便旋即自西面的城门折返,一路沿着曲折幽深的小巷暗暗潜回长歌弟子们的寓所。纵然这些暗巷已算得上鲜为人知,其间仍是数度遭遇凶险,逼得他不得不拔剑应战。待得顾清濯终得以返回寓所时,却只见到了人去楼空、一地狼藉。

几近凝固的殷红已然填满了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二三十余东倒西歪的尸体上虽是俱有剑刃与音刃刺出的狰狞伤口,细细看来,大多竟都是一击毙命。

但这些尸体遗落的兵器之上,亦是沾染了不少血迹。

顾清濯不敢细想,立时便循着门前的些微痕迹,向着同门们撤离的反方向纵身而去。

这一日的天色阴翳无光,天穹间只一片压抑黯淡的苍白。街巷中时不时便可见倒毙的尸体与仓皇躲避的平民。不多时,顾清濯便已难再追踪苏沉璧留下的痕迹。

无奈之下,他唯有在心中盘算了一番附近的暗巷通路与他们昔日常常到访之地,又避开了四处劫掠巡查的狼牙士兵,小心翼翼地寻起了人。

一呼一吸之间,连这洛阳城的空气之中也好似洇透了腥甜的血气,令人在窒息般的吐纳中渐趋麻木。

浓云翻卷的天幕沉沉如铁地压在头顶,顾清濯又转过一个窄巷的街角,蓦地便又瞥见了十余具狼牙士兵的尸体交叠着倒在街边的秽物堆中。

而更令他瞩目的是,那些尸体之间,散落着四分五裂的桐木与崩断染血的丝弦。

但这些尸体之中并没有苏沉璧。

顾清濯本已有些疲累,却在目光触及到桐木与丝弦的那一瞬神识一震。他不敢有所耽搁,又是提起一口气来疾步向前。

这一次,在转入一条窄小阴暗得几乎看不清天色的小巷后,顾清濯终于隐隐地听见了被人极力压制的喘息声。他循声快步而去,在小巷尽头看见了竭力将身形隐于杂物堆中的苏沉璧。

“……顾师兄?”苏沉璧原本正扯下一截袖子包裹着腿上的伤口,此刻亦是警觉地偏过头握紧了血迹斑斑的长剑,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又是微微蹙眉,“你……咳咳咳……”

“他们有手有脚,城外又是山林,何况宣明如今的身手也已胜于我,若是这样也无法脱身,只怕是愧对门中诸位先生的教导了。”顾清濯立时便打断了他有气无力的质问,冷哼一声走上前查探起了苏沉璧的伤势,“依我所见,还是你这里更需要帮手。”

苏沉璧这一身天青色的衣衫早已成了血色,被他扯下广袖匆匆包扎起来的几处大伤口亦是洇透了殷红。他的七弦琴已然不知所踪,唯有手中仍旧握着那一柄青碧长剑。

“没有致命伤。他们……算准了我逃不掉……恐怕仍在附近……你……”苏沉璧稳住气息摇了摇头,语调虽难掩虚弱之意,眸光却仍旧清明,甚至已隐隐透出些许往日从不曾见过的冷冽,“师兄……不该回来。”

“今早你交代我无论如何必须先护着他们出城,我已经如约做到了。此后我如何行事,自然只在我自己。”顾清濯知道此刻情势紧急,已然不由分说地背起了苏沉璧,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