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蕴欢(二)(2 / 2)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缠人的侍卫,我仍随着予澈去小婶母的旧日住处。只是叶蓁两个实在不放心,执意跟在后头侍奉。

她们也都知我的脾气,认准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更兼予澈就在一旁,所以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如我所料,那的确是个极偏僻的院落,似乎已荒废多年,只有低矮的一溜儿七八间屋子。驯兽女身份低微,比之紫奥城的寻常宫女还不如,都是群居在一起的。这院子现在无人居住,多半也是小婶母一朝得入王府,又有予澈暗中安排的缘故。

走进院子,迎头便看见一株开得极好的合欢,仿若易散的彩云,如梦似幻,在秋日晴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雅亮烈。树下已摆好了香案、贡品、蒲团等,香炉中青烟袅袅,可见先前他的确是一直在此处的。

我不禁念道:“薰风对坼香心破,浩露双滋粉面新。”

予澈目有迷茫之色,扶着合欢树低语:“可惜秋风日近,这合欢,终究是要零落花凋了。”

我见他如此,随心开解道:“但明年春芳落尽后,又有红粉满枝头,年年如是。”

予澈这才微露喜色,转头向我颔首:“堂姐心胸开阔,是澈过于执着伤怀之情了。”说着便整顿衣裳,倾身去替我拈香。

此处祭奠虽是简约,他的礼仪却十分周到,伺我上了香,向我规规矩矩地还了礼,重新跪在蒲团之上,定定地出神。

我瞧一瞧天色渐晚,便问:“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吧?明苑虽有休憩之处,总归不如王府中自在妥帖。”

予澈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澈如今别府而居,便是星夜回府也无碍。而且……澈还想,再多陪陪叶母妃。”

我不禁微生感慨:“小婶母是对你极好的,你这般虔心固然可敬,可若是过于自苦伤及自身,只怕小婶母在天之灵亦要担忧的。”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温润的眼眸舒然看向我:“堂姐说的是,叶母妃生前不爱热闹,既已尽心,澈便不再扰她清净了,只愿她能早日放下凡尘诸苦,早登极乐。”

“这便是了。”

我安然浅笑,却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奇怪:小婶母是为情殉葬,与六王叔同寝同穴,且都已过去六年了,难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之事么?

但转念一想,予澈所指或是小婶母心念他们兄妹二人。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当时不过将满十岁的孩童,恭宁堂妹则更幼小,小婶母定是十分挂怀的。

我们一同出去,帝姬凤舆早已等在苑外。

予澈甚是客气,亲自扶我登车,又道:“堂姐今日受了惊吓,还是由澈护送堂姐回宫吧,以免再出什么差错……令陛下与太后不安。”

他的笑容优雅合度,与我记忆中的六王叔如出一辙,让人无法拒绝。

我颔首致意:“有劳。”

予澈不是十分健谈之人,这大抵是他与六王叔相差最大的地方。回程之时,他打马在我车旁,多数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可是又无端端地让人觉得可靠而心安。

他就这么一路将我送至宫门外,便轻声告辞。

我想他应当不喜欢皇宫拘束,所以并未挽留,只随口邀请:“予澈,下月中秋佳节,你可愿来赴宴?”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予澈,是个很好的名字,读来水润空灵。

他亦有少许惊讶,继而微露迟疑。

我垂眸微吟:“不管怎么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他低头沉思片刻,手抚着腰间的一管紫色长笛,我认出那是六王叔时时刻刻不离身的“长相守”,曾是皇祖父与舒太妃的定情之物。

然后听得他开口:“多谢堂姐盛情,澈……却之不恭。”

我欣然目送他远去。

胡乱想着,“陌头车马去翩翩,白面怀书美少年”,约莫便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