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涣(四)(2 / 3)

眼睛就是琥珀色的。从前,父皇身边的胡氏总是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纵使清河王叔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许多皇族眼中,与我的其他皇伯、皇叔亦是不同的。

堂堂亲王尚且如此,何况平民?

我目色一沉,道:“但若允许他们圈地自治,无异于割让我大周国土。这是断断不成的。”

“那是摆夷人痴心妄想。”宁逸干脆道,“蛮夷之人纵然狡猾,也不过是想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给水源下毒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他们轻易是不敢用的。”

我摇摇头,道:“狗急跳墙之时还顾得上什么利己不利己,只会想到死了也得拖个垫背的。”

“不管怎么说,这场仗该打还是要打。”宁逸道,“想的再多,也不如随机应变。镇抚镇抚,先镇后抚,等我将他们打服打跪了,再慢慢探讨怎么处置。”

我嗤之以鼻:“你从前打仗都是这样做的么?”

“不然呢?”宁逸耸了耸肩,“难道要我跟边关的胡人、海上的盗匪讲道理么?”

我扶了扶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以前皇兄派他出征,对付的都是一些外族人,或是十恶不赦之徒,根本不需要处理后续。

而这一次,皇兄明显是在考验他,看他能否担当大任。国朝并不缺少勇将,缺少的是恩威并施、能战能安的大将。

“这次是不一样的,你别太冲动。”我沉吟道,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想到一个不算太馊的馊主意。”

宁逸盯着我的眼睛,忽而眯起眼睛扬长一笑:“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当殿下露出这个神情,必定是在算计人。”

“而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眯起眼睛的时候,必定是已经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晚,宁逸去了关押俘虏的营帐,向他们说了羽箭传信之事,并称朝廷已经同意免去摆夷人杀死太守的罪过,至于圈地之请,可以和谈,只是官兵不敢进入黑山谷,希望能从俘虏中挑选一人回去报信。

俘虏们将信将疑,唯恐这是官兵的计策,是要利用他们带路进山的,都不肯应声。

宁逸无法,只好随意挑选了一个人,让他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去报信。

此人虽得自由,却不敢贸然回去,只在城中藏匿起来,观察官兵的动向。

然而官兵只是将黑山谷围困起来,并未有多余动作。

过了五日,宁逸又去见那些俘虏,说上次派去的人一去不返,他颇为不满,只是顾念摆夷人有所忌惮,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再放一个俘虏去报信。

如是,又一个俘虏被放了出去,过五日,仍无消息回来。

反复几次后,放出去的俘虏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信,宁逸怒不可遏,之后再不去俘虏营。

俘虏们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发觉再没有俘虏被放出去,而他们每日餐食也缩减了。在某一个夜晚,有俘虏听见守门的两个士兵悄悄议论,说是上头的将军已经决定,索性将摆夷人困死在山谷里,反正他们都是蛮夷,不需留情。

俘虏们自然知道山中缺衣少食,他们抢劫富户,劫夺钱财还是次要,为主还是为了粮食和布帛。而自他们被俘虏以来,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山里的人离坐吃山空也不远了。

他们这一支摆夷人都是听着灭族之惨状长大的,尽管这些年来朝廷对摆夷都颇为宽宥,可也难保会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争执就这样在俘虏内部蔓延开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承平已久,也都有父母妻儿,“圈地自治”固然令人神往,可他们并不希望因此而过上食不果腹的生活。

当一家老小都面临死亡的威胁,有多少人会为了久远之前的仇恨而玉石俱焚呢?

又过了几日,俘虏们终于忍耐不住了,因为连对他们的看守都变得宽松,吃食更是少之又少,似乎官兵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了,这意味着黑山谷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于是,在一个“恰巧”守卫格外松懈的深夜,在其他俘虏的协助下,一个俘虏逃出了军营。

尽管被饥饿和对死亡的恐惧围绕着,这名俘虏还是决定回到黑山谷,说服首领答应朝廷的和谈提议。

只是他并不知晓,有一队官兵悄悄地跟着他,沿途留下了安全通往摆夷人巢穴的记号,负责把守要冲的摆夷人也被轻易拔除——从一开始,官兵所忌惮的也只有那些陷阱而已,趁着夜色拔除几个探子本就不是难事。

四更天,我与宁逸在山林中并辔驻马,遥望黑山谷中惊鹊夜飞,梦魇破碎。

这场战事,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就已经落下了帷幕。

虽算不上兵不血刃,但由于是夜间忽然发难,摆夷人大多来不及抵抗便已被制服,被俘出谷。贼首移底简见大势已去,本欲投毒水源,但这一个多月间,谷中摆夷人也是内讧不断,不愿随他赴死,移底简无法,大呼“苍天无眼”后饮刀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