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宁安(二)(2 / 3)

满弓刀。这是卢纶的塞下曲,佐格想是对中原文化了解颇多,方用了首句来调侃。

我含笑以对:“有可汗在,孤自然高枕无忧。”

这话说完,佐格的神色有一瞬微不足道的凝滞。我微微纳罕,正思索自己可有失言,却见佐格拂衣一笑:“那本汗便安心了。此处距王庭已经不远,委屈公主再奔波几日了。”

我颔首致意:“劳可汗记挂。”话音未落,已见佐格转身大步离去。

窈窕见了,颇为我鸣不平:“可汗怎的好生无礼……”

我目眩良久,继而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此后两三日间,佐格再未前来,奇怪的是弗於也不来了,气得窈窕火冒三丈,大斥佐格失礼。

而我整日沉默,浑不在意。偶尔闲暇,便绣着一副凤舞九天的锦缎。

那是出宫前聆欢姐姐送与我的,已勾勒好底子。我记得她将绣样交给我时,用那般温柔而宁和的目光包裹着我,柔声道:“等你绣完这副图,或许就能明白,该怎样在赫赫活下去。”

我与聆欢姐姐私交并不算多,远不如同阿容那般亲密无间。记忆里,聆欢姐姐永远是敏慧耀目的大周帝姬,烨烨然而风仪万千。我并不知她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更不明晰这背后的隐喻。

不过长日静寂,便绣来看看。

剩下的路途,多半是在荒漠中行进,四周鲜少有青青之色,偶尔瞧见几棵胡杨伸开枝桠仰视苍穹,更平添了几分荒凉萧索。

日月一步步从马车外走过,星移,云过,风止。等到我的“凤舞九天”绣完,王庭也便到了。

赫赫王庭地处沙漠之中的一处绿洲,占地约五十里,古拙厚朴,大气尚简,是塞外最宏伟壮丽的城池。

这里的风俗不同中原,王庭虽大致等同于京城,乃君王设幕立朝之地,但并无多少平民聚居,主要还是王室、贵族及军营在此驻扎。而所谓的平民,也多是军士的家小,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充当着侍从、牧羊、工匠之类的职责,负责供养这座恢宏的沙漠之城。

我的凤舆入城之时,所有人都在街道两旁欢呼,他们欢呼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叫来了懂得赫赫语言的译官问过,才知是“万岁”、“积福”之类的吉祥话。

赫赫的子民大多信仰天神,而可汗是天神的子孙,所以他们对于王室也敬畏若神,似乎是觉得这样做,就能够得到神明的恩赐。

直到我进入王宫,这样的欢呼声也没有停止。

我被暂时安置在向南的一间宫室里,要等到举行完赫赫的婚礼后再搬去大妃的宫殿。据说这里原本是赫赫王女的居所,但佐格并无姊妹,先头摩格可汗的女儿或死或嫁,所以空置多年,除了陈旧些,倒也还算安静舒适。

赫赫的王宫通体是用白石砌成,几乎所有建筑都是圆顶圆柱,多加金饰和各色宝石,石壁石柱上随处可见优美圆润的字符和花纹,一弯一折,都是祈福和庇护的象征。

我住进王宫以后,弗於只来了一次,告知我婚礼定于九日后,即六月初五,这是大祭司占卜的结果。

弗於按着规矩,送了十名女奴供我驱使。她们不会说汉话,我带来的宫人也大多不会赫赫话,我也不习惯生人服侍,便只让她们做些洒扫的粗活,两下相安。

此后,佐格那里就再没有别的讯息传来。

我宫里的平静,与整座王宫的欢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怪乎窈窕和娉婷日日怨怼。的确,我有时也会狐疑,即将与佐格大婚的当真是我么?

我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大漠多风沙,昼短夜长,日子却是过得轻快迅疾。我命窈窕将那副凤舞九天镶入挂轴,悬挂于床头,日日看着,日日念想,想得却不是母妃,不是阿容,而是聆欢姐姐的只言片语。

一日,两日,一直到大婚的前夜,我望着弗於送来的大妃婚服,再望着画轴上九天翱翔的彩凤,往日郁郁不得之事,刹那间清澈通明。

翌日清晨,宫门大开,我身着赫赫婚服,脚踏红毡,以端然而不可侵犯的姿态,一路往中宫去。

我身后的宫人,包括窈窕和娉婷,也全都换作了赫赫的装束。女奴们用赫赫语唱着昂扬激越的赞歌,沿路洒下香花香草,在我足下铺就成一席华美缤纷的地毯,将我引向供奉天神的祭坛。

佐格,我未来的夫君,他就站在那祭坛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炙热的祭火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亦使我觉得陌生。

我一步步登上祭坛,他颇沉默了一会儿,才牵过我的手举向苍穹。他的手掌冰冷而生硬,常年控弦握刀留下的茧子粗糙硌人,摩挲着我娇嫩的肌肤,微微钝痛。

大祭司在祭火中投入血酒,浓厚的酒香与血腥交织在我的鼻息之间,令我有一瞬的迷离。

金人铸就,烹牛宰羊,欢呼声、舞乐声、诵经声,我温文尔雅地跟随佐格进行着每一项仪式,接受所有臣民的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