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聆欢(五)(1 / 3)

一直到第一场春雨到来之时,父皇的病还是不见起色,便挪去了颢阳殿静养,除了母后,只有惠母妃、淑母妃等德高望重的几个嫔妃被允许出入侍疾。

整座宫城都随之“静”了下来,春日万物生长,夏日百花争艳,秋来硕果丰盈,冬至银装素裹……一切的一切,好似皆与紫奥城中的人事物不相干了。

通明殿的法师在香鼎里注入一把檀香,轻捻佛珠,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那样悲悯而慈悲。

而我跪在蒲团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的父皇才四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只是病了,总会痊愈的。可是我不能阻止从前的日子一去不返。

刚刚当上太子的皇兄开始奉旨监国,楚王兄也要辅弼在侧,长久地不往后宫中来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抱负,有对江山社稷无限的期许和展望,扛起大周的未来。

而母后……她有了更多的心事。其实母后总是有很多的心事,我极少能看到她真正开怀自在的时候。她的远山黛上添了许多薄雾浓云,总是望着颢阳殿的方向唏嘘,或许是在担忧父皇的病症,又或许是为了那些被父皇请进宫里的炼丹法师。

颢阳殿丹香袅袅,每个人都在暗暗地悬心,害怕皇祖母昭成太后的旧事重演。

我的生活,随着父皇的久病不愈,也变得更加单调乏味。我没有了各处玩乐的消遣,开始合欢殿——柔仪殿——通明殿三点一线的日子。

我陪在母后身边抄经,忽然多了一些寥落之感,似乎繁华富丽的柔仪殿一下子就空阔了起来,来来往往伺候之人,多半都是流朱沐黛两位姑姑。

“槿汐姑姑怎么不在?”我左右扫了一眼后问道。

母后淡淡地说:“出宫了。”

母后细细地告诉我,原来槿汐姑姑曾得到纯元皇后的一次垂怜,多年不肯忘怀,只是纯元皇后早逝,她未能报答。今听闻纯元皇后梓宫迁葬,她便自请出宫为纯元皇后守陵,四时祭奠,以偿心愿。

“只是一次垂怜,便足以如此么?”我微微惊叹,又有些为母后鸣不平:“可母后进宫时便是槿汐姑姑执掌宫务,十多年来,母后对她也算恩德浩荡,她便忍心弃母后而去?”

母后轻笑:“我待她是主人恩惠,纯元皇后待她是本心柔善——她心里便是这样想的,如此,何必强留?”

我懵懂地颔首,又听母后道:“人总是会按着自己心中所想去看待事物,真相并不要紧,他们认定的,便是任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母后总会说这样一语双关的话来提点我,经年以后,我才发觉,她早已在潜移默化间改变了我全部的人生。

如此惴惴不安的挨过光阴变迁,一日,一月,倏忽间已至七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七夕本不算正经节庆,但因父皇内宠颇多,时常在这一日带着一众嫔妃彻夜聚宴,看着那些环肥燕瘦但一年不能得见天颜的美人儿们卯足了力气各展所能,引得君王一回顾,也算是颇为趣味。

今年父皇病了,这夜宴自然无从谈起,母后便宽仁地赐了礼物分送六宫。

这一日正是午膳时分,我在通明殿跪经迟了一些时辰,到柔仪殿时母后已在用膳。流朱姑姑说:“帝姬回来的正是时候,太子殿下、楚王殿下并惠贵妃娘娘都在里面呢。”

我欲踏足的心思迟疑了一下,想着惠母妃他们已经在用膳了,我迟来未免不妥,便道:“不必通传了,让小厨房把饭菜摆在后殿的小阁子里吧,孤从偏殿绕过去就是。”

阁子甚小,是昔年小姨母未做平阳王妃时奉旨入宫,在柔仪殿的住处,与母后用膳的内室近在咫尺,只要我静下来,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流朱姑姑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一一摆下四菜一汤,我摆摆手示意不用她伺候,让她出去。菜色都是我素日喜爱的,碧糯佳藕,水晶脍,龙井炒虾仁,牛肉羹,外加一盅飞龙汤。可我提着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

内室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大概是鬼使神差吧,我头一次想到要听一听壁角——说来惭愧。

其实母后与惠母妃在一处,说的最多的无非是儿女亲事。说到两位皇兄都十六岁了,拉上父皇的例子劝皇兄们成婚。说到明雅姐姐已定了亲事,要早些准备给父皇冲一冲喜。又说到我明年就要及笄……

我微红了两颊,听见惠母妃的一句:“……宁远可都已经十七了。”

我忽然睁大了瞳孔,不可谓不惊讶:惠母妃言下之意,难道……母后已为我选定了要宁远做驸马么?

我一时心头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在欢喜还是在伤感。姻缘二字,我从未想过离我这般近。于是我更努力地听着,少顷,才闻得母后平静的只言片语。

“聆欢不急……”

“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终究也要她自己愿意……”

“泽儿是太子……聆欢的婚事自然要他费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