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冬天，天气阴沉寒冷，世界拖沓而安静。唐白蜷缩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书，一盏灯管对着墙角的暖光落地灯，她披着一件皮粉色的粗线雪尼尔开衫，里面是豆绿的棉质印花睡袍，橡木边几上放着一杯温水。她在看北欧神话故事，在翻页的间隙活动一下脖子喝口水，盘腿坐起来，把墨绿色的抱枕抱在怀里，看看时间，五点半了，去做饭吧。

从书房走到厨房有十多米，她把脑子从书里抽出来，只觉得心满意足，填饱了脑子再填饱肚子，照顾好自己是一件愉悦的事。

先煮上米饭，从冰箱里拿出中午买的牛肉粒，把胡萝卜和杏鲍菇也切成粒，炝锅翻炒后放入调料，关成小火，咕嘟咕嘟的声音，伴随着隔壁小孩子零落但是生动的钢琴弹奏声，很让人安定。等待的这道主菜的时候，开了一袋海蜇皮凉拌，煮了青菜番茄豆腐汤，看到还有黄瓜，顺手削皮榨汁，放进两片柠檬，再看红烧的牛肉已经差不多，开大火收汁。做饭这件事跟跳舞差不多，需要节奏感，需要协调感，唐白无疑是厨房里很好的舞者，七点出餐，她在牛肉上撒了白芝麻，海蜇皮上撒了香菜末，色香味俱全的一小桌饭菜。

接着敲门声响起，门口是个年轻女孩，卫衣牛仔裤高马尾，活泼泼地，进门就说“哇太香了吧，唐姐牛逼！”

“你能准时下班，也真是难得。”唐白看着小姑娘，觉得自己年长很多岁。

一整天的安静就被这个话痨妹妹打破了，她是唐白的前同事安安，最近在一个MCN机构做商务，也会帮唐白接点私活，写写短视频脚本之类的，钱不多，但是熟人做甲方，相对不啰嗦。

安安边吃饭边叨叨叨奇葩同事傻逼领导，穿插着“哎你做饭真的好吃”“我得天天来吃饭”“妈呀我都吃第三碗饭了”，这种时候唐白就会觉得自己妈味十足，照顾好别人能让她快乐。

吃完之后安安并不客气地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刷起手机，另一头唐白麻利地把碗洗了，又烧了一壶水泡上茶消食。安安忍不住感慨：“哎，怎么就没人娶你呢，这么贤惠，简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嗐，我就是太完美了吧还没人配得上。”唐白习惯于这样的打趣，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性，只是选择了生活，而非事业，就得面对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调侃。

“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搞不懂，小齐哥就很好啊，只是他太闷了，你得主动啊。小张也还可以吧，虽然比你小几岁，难道你还有年龄歧视不成？而且我觉得小张喜欢你，上次喝酒的时候就一直开玩笑说食物链的顶端是姐姐，还一直看你。”

“大可不必了，小张才几岁，就已经油成这样，我消化不了，你行你上吧。”唐白敷衍了几句，心里有几分波澜，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起安安公司的八卦，谁又买假包谁又借谁钱，谁在项目里动小心思之类。

瞎聊了没一阵，安安被叫回公司加班，唐白独自靠在沙发上喝着味道已经很淡的茶，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她刚过完30岁生日，毕业之后换了两个城市，三段耗尽力气的感情，五六份工作，十来个住的地方，以及几十个相亲、约会的男人，还有无数的酒……身边这个年龄段的同学同事朋友们，要么结婚生子，有些生了二胎；要么事业有成，这个创业当老板那个在大厂做中层。更实际一点来说，大家基本都买了房买了车，挎着大牌包包和珠宝首饰，唐白还孑然一身，吃穿用度，皆是学生标准。

不过还好唐白生性淡然，不太追逐物质和世俗成就，从来就没有卷过，这些也并不让她感到羡慕，她喜欢轻松惬意的小日子，每天逛逛菜市场，在家种点花花草草，伴着傍晚温柔的风散步，这些都花不了太多的钱。

只是还有很大的压力，来自于父母，不被最亲近的人理解和支持，是格外痛苦的。为了证明自己，她上一份工作去了互联网公司的市场部门，比起来996都算是轻松的。在那家快速成长的公司里，她也确实找到了跟团队一起奋力打怪的幸福，和业绩突飞猛进的成就，踩着细高跟穿梭在CBD谈论动辄千万上亿的项目，一个月飞商务座飞20次把五星级酒店当家……带来一种不切实际的价值感。

一边失眠一边又担心睡不好影响第二天会议，焦灼到靠药物入睡靠咖啡起床靠酒精和购物解压……某个通宵赶方案之后，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为了下午的路演又灌了加浓度的美式，胃里一阵抽搐，她突然想不起来多久没有给自己好好做顿饭了。

做饭，是她最爱的事情，这种食物和精神交叠，能让人短暂地出离这个世界，好像是一种禅修。

那天项目结束，大家说去酒吧嗨一下庆祝，她胃痛先回了家。那个冷冰冰的商务公寓，每周都有阿姨打扫的一尘不染，中央空调和地暖让空间无比舒适，她却蜷缩在床头柜旁边，冷到全身发抖。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每个月打到卡上的数字没有用，精致的酒廊和下午茶没有用，她想要给自己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