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5(1 / 3)

(上)问

牛脂与蜂蜡制成的浅黄色高大罗马蜡烛无声燃烧着,光晕跃动在大理石砖上像被摇碎在海面上的月光,没药的歆香挥发到空气中,掩去一切腐朽的气息。白色的帷幕随微风轻晃,使烛光显得苍白柔和,其后的人影若隐若现:戴着风帽、幽灵般的白袍男子虔诚地跪伏在地,下巴搁在交叠的手指上,似是在祷告。

一名身材臃肿的神职人员不得不恭谦地弯下腰侍立在侧(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像一只气球)——这种神圣的场合下他不可出声,等多久都不为过。正当他抱怨腰酸时,忽然觉得头顶一凉:那顶遮盖剃度痕迹的僧侣毡帽被某个国王随侍摘下来,意味着他可以觐见了。

僧侣向随侍投去不满的目光:我的帽子我做主,轮不到你一个传声筒插手。只可惜对方根本没看到。

他只能上前一步,出现在神秘的祷告者身后。

“陛下……”

一在此人面前他就中气不足,因为谁不知道国王那张亲善面容下的冷酷内心,而且他已经用更换摄政(可怜的普兰西大人,僧侣们的老主顾,愿上帝保佑他)、幽禁生母的行为证明自己不可能被任何人左右。他被找来准没好事。

面前的人没有起身的动作,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独属于少年人的声音清澈平静:“跪下,纪尧姆神父。请同我一起祷告。”

“是。”

他应声,只得跟着跪下。聋子都听得出来“一起祷告”只是个借口。该死,国王陛下有垫子他可没有,膝盖很疼。

过了半晌,审问官似是对惩戒的效果感到满意,终于对被审者提出质询:“神父,我想您应该知道向谁祷告吧?”

“当然是向我们的父,”纪尧姆知道对方没耐心听他背诵经文。但是.....

“所以,我们为何而祷告?”

“为了赎罪。无人无辜,无人无罪。”

又是这种诱敌深入的方法。阿里阿德涅的金羊毛在昏暗的迷宫里滚动着指路,不过这次它滚过洒满阳光的居室却指向一条毒蛇盘踞的死路。一个个看似是毫无关系、简单明了的问题,往往引向某个令人惊骇(乃至大逆不道)的答案,不用刑具就能逼着他说出来。神父越来越心慌,感觉就像和一个看不清身影的对手下棋,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走哪里,不知哪一子落下他会陷入死局。

“何人清白,何人有罪……”声音渐低,如有叹息,“这由谁评判?”

从祷告到赎罪再到评判。答案呼之欲出,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位陛下,可是他现在别如选择……

“是祂。我们的父。”

他已跪得双膝麻木,不觉得疼痛,最初心中的惊惶也消失殆尽。知道了结局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若你纠察罪孽,谁能站的住呢?

但在你有赦免之恩,要叫人敬畏你。”

祷告者吟诵出《创世纪》中的句子,正是神父在棕榈枝日的庆典上所唱。若某人执意挖掘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有谁拦得住呢?他心中一惊:原来骑驴进入耶路撒冷的不一定是耶稣,还可能是国王。这种做法,既可以说是屈尊,也可以说是僭越。任何神圣的阐释只在人的口舌之间,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这点。

拿住了话柄的审问者步步紧逼,似是要撕破那张温和的假面:“既然你知晓只有祂才有这个权力,为何要代祂行事?”

于公,你僭越了我主;于私,你破了守贫之戒。

要想对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失去信心很容易,只需无意间知晓其或真或假的一桩罪证。怀疑是保持清醒的良药,更是无形的杀器,年轻的君王尚且不知,将来某时他会被它吞噬。

“陛下!神职人员是祂在人间的眼睛,助祂纠察罪恶;是祂在人间的双手,助祂扶持弱者。我们是得了祂的许诺与恩典的!”

纪尧姆急切地说出这些话以证明自己不受世俗审判所约束,然而他又想这会不会拂逆了面前的傲慢君主,又补充道,“赎罪券不仅能为不识字、不能诵读经文的穷人赎罪,更给教会提供了巨大收入,我们可以给您更多资金和军费……”

“况且,您作为天父选定的国王,同样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在法兰西,国王的触碰可以治疗痛风、肺病、风湿等各种疾病。您远在我们之上……”

哦,在你心里,我是个商人,是个骗子。我们是一路货色,谁也别看不起谁。你在帮我赚钱,帮我赎罪。我真应该感谢你。还有,我用不着御医(尽管他们的努力也不能作出任何改变),仅通过触碰自己就能痊愈?

神父的话被打断,因为面前的人从地上起身(虽然动作略显僵硬,但毕竟无损他身份的威严),此时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风帽下那双蓝眼睛的审视让他如坠冰窖。

“第一,审判您的不会是教会里的兄弟,也不会是我们的父。这点我尚且能够担保。”

“第二,我记得您上了年纪,患有痛风。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