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2(1 / 3)

罗贝尔原本是会在攻陷阿克时当场身死的。弗兰德伯国的人马最是深入城中,在接近圣安东尼斯门处的犄角处遭受了萨拉森援军最猛烈的冲击。是多隆领主率先抢攻一段城墙,占据高度优势才找到了他们。

由于先前守城军在高处造成的骚乱再加上通道的狭窄,人数优势反而成了劣势,挤得像桨帆船下层的奴隶舱,更是在一段长阶处跌倒踩踏,死伤无数。

罗贝尔的运气还算好,当时压在他身上的人并不多,两三个而已,却足以压断肋骨。万幸中的不幸是,“今天清晨我发现他呼吸越来越困难,”高迦米拉的视线穿梭在与她说话的人与那位患者之间(“再垫一个枕头!”她还在焦急地吩咐随侍),线条分明的眉毛紧锁,“右胸第三根肋骨骨折,刺穿右肺。之前症状不明显,尚未形成血胸,于是没发现,只固定了断骨。是我的错。”

“我试图通过放出积血来让他顺利呼吸,然而......”说到这里她有点无措,尽量控制声音平稳,“然而这导致了内部充气,并不能缓解......”也就是说,很快伯爵就会窒息而亡。

她继续调整患者坐起的高度,使他尽可能呼吸通畅、能够交代遗言,然而在毛巾上擦干净手上的血污,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轻声道:“我会为他祈祷的。”

“夫人,你无需自责。叔父感激你的所有努力,”正在给罗贝尔擦拭口鼻血沫的杰弗雷抬起头,因担忧和恐惧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雀斑更加明显,可之前少年人的稚嫩几乎看不见了,他双眼发红,嗓音喑哑,“但这也是主的旨意。”

高迦米拉叹息一声,果断地掀开帘子转身离去。她在某些方面分的很清,从来不愿让自己沾上半点干涉他人私事的嫌疑。

“好了.....”垂死挣扎的弗兰德伯爵其实一直清醒着,只不过开口说话对他来说难于骆驼穿过针眼,他退而求其次,安抚性地拍拍杰弗雷的手,“Et in Arcadia ego.* 都会过去的.....”(*拉丁语谚语,“我(死神)也在阿卡迪亚”,极乐之地死亡固存。)

随后他休息片刻,断断续续道,“我妻子早亡——你是知道的——没有合法子女,只有....杰弗雷一个侄子......”

我知道个鬼。一直沉默的伊西多尔心道。私以为我们不熟。不过他还是耐心地顺着罗贝尔的话讲下去(因为不希望看到届时对方口鼻血沫狂喷),“是的,您要他继承伯爵。可他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不小了。雷蒙德因为父亲遇刺身亡十二岁就成为了特里波利伯爵,就连他同名的伯父也是冲龄践祚。

“所以....他还需要一个监护人....”罗贝尔呛咳一声,仿佛意识到自己不宜再开口,示意侄子从床尾的羊毛毯下拿出一叠条款契约样子的纸,递给伊西多尔。

提前准备好这些是明智的。他只能这样想,匆忙地翻看纸上大都写了什么。换作从前轮到这种事,他会先漫不经心的屏退众人,再喊来自己最忠心的文员,跟他们一起像那些信奉旧约的商人或律师*一样通宵核对查证以避免不必要的人财损失。有时也参与制定一些条款,目的是不让对方占半分金钱人力上的好处(比如说,请求——不如说是哄骗——哪位来朝圣的诸侯给教会留下丰厚的物资,实际上却挪用为商用与军用;用宗教法判定西顿领主的婚姻不合法,需要捐一座修道院赎罪;查办圣殿骑士团的亵神与鸡/奸之罪,从他们的银行里搜刮更多钱财.....),从而为这个穷酸可怜、四壁漏风的弹丸之国博取最大利益。(*指犹太人)

但说实话,这不是他所擅长的:总是兴致勃勃地吩咐下属,然后第一个退出。而且现在再这样做,他等得起,对方等不起。幸运的是,伯爵匆忙之中列出的“条款”没有在奶酪下藏什么阴险的捕鼠夹。

他要他帮助无甚经验的侄子直到他能独当一面,聘金是根特的土地税收和领主头衔。根特与布鲁日是弗兰德两大重镇,一东一西,布鲁日靠海,经济地位更重要,固然归属于新任伯爵,可根特也.....

总之,狡猾的老狐狸,辅佐了他的侄子,还得拿他的土地向他效忠。

“我是个希腊人。”

我曾是“被弃绝者”。

我对主的全知全能产生过怀疑。

伊西多尔放下纸说,看上去严肃而冷漠。没人看得起唯利是图的异教徒商人。一个很不错的拒绝理由。

罗贝尔看了他一眼,“你不说,没人知道。”

黑发青年狐疑地低下头,碰巧看到了铜水盆里的倒影:虽然还算得上英俊,可比之从前眉眼更锐利深刻,显得眉骨更高(是那种北方人的阴郁冷峻),鼻子长而挺,衬得脸型瘦长,而且不再是南巴尔干以及小亚细亚典型的鹰钩鼻。确实,他谎称自己是来自日德兰和斯堪迪纳维亚的海盗之后都有人会信。

十七岁前的鲍德温、希腊商人之子伊西多尔和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三个人,这难道也是主的旨意?相信过不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