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6(2 / 4)

峙着。他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这段路本来就不长,距离泊船的地点已经很近了。现在是清晨,太阳挂在东方地平线上,把影子拖得很长,随步伐晃动时有些懒散。天哪,那一切都是在半小时内发生的?他真不敢相信。

萨拉森人的战马已经潜入流沙地,只不过大多数都在队伍前排,因为越接近滩涂他们的行动就越困难。有几个想从侧面抢攻上舢舨的都被两侧的长矛端了下去。

杰弗雷余光撇到高处的动作,本能地察觉到其目标是自己左前方的的人。那人不仅比身边的几名弓兵要高半头,还挥舞着醒目的弗兰德家族纹章旗指挥这群人的进退,简直是靶子中的靶子。

“小心!”

撑着木桶的上沿跳过去——三年前在列日偷勃艮第红酒喝被老板发现翻越柜台逃走的动作都没像今天这样流畅利落,他借着冲力把传令官扑倒,额头磕到了对方的下巴,疼得脑子发昏。站在旁边的人可以察觉自己身边扬起一阵尘土。

伊西多尔猝不及防地摔倒,同时有人的脑袋顶在自己下巴上(听见上下牙齿磕碰的响声,差点咬到舌头),同时一丝凉意与刺痛擦过颈侧。因为与这颗脑袋同时到来的还有一支羽箭,擦着头盔与链甲领子之间的裸露脖颈飞过,他一睁眼就发现箭头钉在距离右脸颊仅一寸之处。这支箭劲头十足,雪白的尾羽在乱颤中几乎拍打在他脸上。

随后又是稀稀落落的十几箭,但胜在准头很好,即使他现在视角受限,依旧能从此即彼伏的痛呼与倒地的声音听出这十几箭近乎全部命中。虽然长矛可以阻止轻骑兵的冲击,但却无法防范这种能够突破重围的冷箭。不过好在他们的箭数量不多,还不足以制造出大规模骚乱与踩踏。

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很快清醒过来,一把拎起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衣领并将他推到身后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并加紧指挥己方的撤退。与此同时,刚才放箭的那人带头驭马站上了他们后退时不可避免让出来的木质舢舨。

头戴白雉羽盔的骑兵统帅感知到马蹄下木板的脆弱,倘若所有人马压上,它们很快就会分崩离析、碎如齑粉,就好比摔落在地的饼干。然而倘若不抢攻上舢舨,就要在滩涂里扑腾,然后做法兰克人长矛上的烤串.......故而,别无选择。

安拉在上.......他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刚刚展现出湛蓝色彩的天空。

随后他近乎是孤注一掷地发出了最后进攻的号令。仿佛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马上有人赶在他之前冲上了舢舨。最初的豪情壮志已化为深切的怨恨,就算自己不能幸免,也要把敌人拖死在这里。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荒诞得像个笑话,而且对于这个笑话,他们也没把握笑到最后。

“后撤!”

法兰克人传令官的指挥旗开始传递这样的信息,那面旗帜挥动的幅度很大。这次不像有规模地稍微后退,而这迅速的行动简直都有点像丢盔弃甲的逃兵。他们甚至不再正面设防,而是朝着停在浅海的那条船向后狂奔。

这次又轮到萨拉森人不明所以了。毕竟,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下达“逃命”的命令。

杰弗雷并没有随着人潮而去,他手持一根燃烧着的火把,逆着人群的方向往回走,当然也没有谁敢不长眼地撞上去。他下了舢舨站在滩涂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试图稳住自己。

二三十个已经不服指令的萨拉森轻骑兵冲上了舢舨(他们身后紧紧跟着更多人,马这种动物,在它们的头领向前猛冲时只会群体行动),脆弱的木板在铁蹄的践踏下犹如冰面层层碎裂,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那不可抑制的势力,一呼一吸间敌人就近在咫尺。

杰弗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木柄。会不会过于紧张忘记扔出去?这才是他在考虑的问题 。

幸不辱命,火把扔了出去,木板上蜿蜒的黑蛇被一点火星点燃,然后那丝火光沿着引线爬出,将遇到的每一寸可燃物都吞噬,一直烧到快要见底的燃料桶——它不偏不倚,正杵在他们当中。

索多玛在人间。准确来说,正在毁灭的索多玛在人间。“耶和华将硫黄与火,从天上降与此地.......”在场的人都会想起这些传说中的句子。

杰弗雷感觉它煮沸了自己的血液,那是一种焦灼与疯狂,好像滚烫的血管在皮肤下抽搐、不断鞭挞着它。这是他亲生点燃的火,这场火近乎贯穿他生命终始,直到多年以后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金红色的烈焰与劣质油的浓烟仍旧在沉重的眼皮下翻腾。

由远及近,倘若鸟瞰,舢舨从两头开始消失,它不是粉碎如浮冰,就是被烈焰吞噬,直到那不熄之火燃到了木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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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希腊火的烈焰将最后一块舢舨焚烧殆尽时,萨拉森人不是被鬼魂般的烈火纠缠,就是在滩涂里泥足深陷......正如被红海的巨浪吞噬的拉美西斯的士卒,而同摩西所率领的耶和华的子民一样,我们脱离了死亡之海,登上了自己的船......感谢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