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星城。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下午六点天已经黑透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位于首都的星城车水马龙，人潮拥挤。

景烟裹紧了身上的白色棉服，疾步走进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起了一层雾，随着呼吸雾气时隐时现，景烟索性摘下眼镜，把它揣进了兜里。

电梯到达五楼，门还未完全展开，景烟就飞速钻了出去。一拐弯便看到坐在走廊公共座椅上的杨婉惜。

“院长，习望她怎么样了？”景烟语气十分急迫，刚下班她就往医院赶，生怕出什么变故。

“小景啊，你别急，阿望她下午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现在已无大碍，只是，未来得需要长期的休养才能恢复如初。”杨婉惜叹了口气。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个长期，是指一辈子！而身体和心灵的恢复如初也是一辈子都难以实现。

“院长，实在是麻烦您了，让您费心了。”

景烟带着歉意向杨婉惜微微鞠了一躬。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不论是工作还是做志愿，这都是我分内的，也是我自愿的。我一直相信，只要有你，有我，有了更多的我们，这些孩子们就会有更多的曙光。”

杨婉惜是星城儿童福利院的院长，是妇女儿童基金会副会长，是长期致力于妇女儿童保护的志愿者，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同时也是福利院成立以来一百九十八名孩子的母亲。

但极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家长也曾经是一名孤儿。

杨婉惜拉起景烟的手，带她往病房里走，边走边说：“现在阿望醒着呢，咱们跟她说会话吧，晚上她爷爷奶奶来了咱们再走。”

“好。”景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一想到半个月前在医院里看到躺在急救车上奄奄一息的习望，她的心脏就会极度疼痛。

推门进去，暖暖的淡黄色光线笼罩着整个病房，躺在床上的习望刚刚撤掉辅助呼吸机，现在呼吸起来还有些费力，不过说话的声音总算是有点活力了。她被抢救了两次，进ICU两次，与死神擦肩两次，小小的心脏无数次停止跳动。但好在这个十二岁的生命最终还是顽强的存活下来。

活着，就代表还有希望。

景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到孩子总算被救回来了，她悬着的心终于能踏实一会儿了。

“阿望，看看谁来了，你景烟姐姐来看你了。”

习望原本无神的眼睛闪出了光芒，她看向景烟，眼角和嘴角都弯了起来“景烟姐姐，昨天你没来，我好想你。”

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可景烟却觉得苦涩极了。其实昨天她来了，一个人在ICU门外抱着胳膊无声哭泣，哭的不能自已，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身子像个筛子一样不停的颤抖，最终她还是没能进去探视，怕自己情绪不好会影响到孩子。

景烟拼命的压制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藏起悲伤带着微笑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凑过身去握住了习望的小手。

“哎呦，才一天没见，我们阿望长个了，就是太瘦了，等到禁食期一过，姐姐就给阿望做好吃的，一直到我们离开医院每餐都不重样的那种，好不好？”

景烟没吹牛，她确实能做两个月左右每顿都不重样的饭菜。可她不能约定给阿望更多，一是法院已经判决完毕，出院后的阿望交由她爷爷奶奶抚养，二是她工作繁忙，未来也只能是抽出时间去看望阿望。景烟从不许做不到的承诺，更何况是对这样的孩子，如果做不到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夸下海口，否则将会带给她们极大的失望。

“景烟姐姐，阿望以后能跟你一起住吗？”习望的眼神带着憧憬和乞求。

景烟猛地咽了口唾沫，像是吞下了一口刺喉的烈酒，脑中却灵光一现。

“我们阿望出院之后就要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了，要是想见姐姐和杨姨，可以去星城福利院找我们。那里有很多小朋友，她们都跟阿望一样可爱善良，都会成为阿望的好朋友。姐姐每周日上午也都会在那儿。”

景烟停顿了几秒，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习望，又继续说：“阿望，这是姐姐的联系方式，你要记住遇到危险的事第一时间要找机会报警，然后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你需要姐姐就给姐姐打电话，姐姐和杨姨会尽所能的帮你，你不要一个人难过害怕，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杨姨，谢谢景烟姐姐。”习望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

景烟和杨婉惜胸口作痛，习望的爷爷奶奶会不会虐待孩子，她们暂时不知，但在教育和抚养的这条路上她们却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会比同龄人更加艰苦。

而她们能为她做的事情却很少很少。必要时的捐钱捐物，比起陪伴来讲极其短暂的看望，这些都无法给予她长久的照顾和关爱。

是自责，亦是无奈。